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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舊穿著那身薄甲衣,洛之蘅一眼就認出來。
「阿兄?」洛之蘅起身,愣愣道,「還未到用晚膳的時辰……」
「是還未到你用膳的時辰吧。」太子的語氣依舊不見轉好。
一個下午,足以讓太子了解到洛之蘅到軍營後的種種。
她來了軍營有大半個月,軍中士兵不知她的身份,只知曉是章太醫的徒弟,特意來幫忙。看著是貌美柔弱的小姑娘,卻分外能吃苦。軍醫的數量不充裕,處理傷口、換藥都要她親力親為,往往到了歇息的時辰,她才草草地吃些東西。
士兵起初輕視,心想不求她能幫上忙,只要不給大家添亂即可。經過了大半月的相處,如今對她心悅誠服。
太子心中為她驕傲,卻仍壓不下因她不告而來生出的火氣。
洛之蘅心虛地垂下頭。
太子給冬凌遞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提著食盒將菜餚擺在桌案上。
「先用膳。」對上她如蒙大赦的表情,太子涼涼地補充,「之後再談你私自來平川的事。」
洛之蘅:「……」
桌子上的菜都是她慣愛吃的,還冒著熱氣,想來是一出鍋太子便匆匆地趕了過來。香氣縈繞在鼻端,引得人食指大動。偏偏太子那一句話,叫洛之蘅本欲夾菜的手頓在空中。
她暗嘆一聲,擱下筷箸,垂頭喪氣地道:「還是現在就談罷。」
心裡繃著一根弦,時時提心弔膽,她哪有心思好好用膳?
「行。」太子也不強求,上半身往後一靠,淡淡道,「說說吧,你是怎麼來的平川。」
洛之蘅一五一十地坦白:「是歲宜和林少夫人幫忙安排的。」
「為何是她們?」太子掀了掀眼皮。
洛之蘅想說「阿兄何必明知故問」,對上他冷淡的視線,下意識把話咽回去,老老實實地道:「洛南要看顧王府,不可能棄下王府老弱護我來平川。若是要府衛來送,勢必會驚動趙世子。趙世子知道了,自然也就……瞞不住阿兄了。」
她能吩咐洛南不許透信,對上趙明彰卻無計可施,只能小心謹慎。
「你無故不在府中,是怎麼瞞過他的?」
「我同趙世子說,」洛之蘅沉默片刻,「……林少夫人孕中鬱郁,為免發生意外,決定去林刺史府上暫住一段時間,待少夫人胎像穩定再回。」
「他信了?」
洛之蘅面上瞬間浮現出不自然,弱聲道:「……是林姑娘幫忙解釋的。」
太子:「……」
懂了,美人計。
太子暗罵趙明彰不靠譜。
想來洛之蘅也是覺得手段不光彩,腦袋低低垂著,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太子原想斥她的話,此情此景下,全然說不出口了。
把她訓哭了,最後心疼的還是他。
太子深吸口氣,儘量平靜道:「先用膳,等明日我讓人送你回去。」
房中靜靜。
洛之蘅未置可否,沉默地低著頭,也不動筷子。
像是沉默的反抗。
太子語重心長道:「洛之蘅,你不要任性。兩軍交戰之地情勢複雜,我顧及不到你……」
「那阿兄會把平川的百姓一道撤走嗎?」洛之蘅忽然問。
「這如何能相提並論?」太子蹙著眉,「平川百姓世代耕種於此,大軍駐紮在這裡,就是為了保護平川百姓的家園不會被戰火所擾。我若是將他們遷走,與拱手投降何異?」
「所以,阿兄是能護住平川的。」
太子不假思索:「自然。」
「那為何一定要讓我離開呢?」洛之蘅發自內心地困惑,「我與他們又有什麼不同?」
太子頓時啞口無言。
從他在盛京抓獲南越的探子到如今,他已經謀劃了大半年,就是為了能夠在戰火不可避免時護住身後的百姓。糧草充足,兵士驍勇,即便膠著了快一個月,他也有相信能夠成功退敵。
這是所有人上下齊心給他的底氣。
洛之蘅在平川城內救治傷員當然能夠安全無虞,她偷偷來的這大半個月足以佐證。
但是——
「洛之蘅。」太子定定望著她,「即便平川城固若金湯,只要會出現意外,哪怕是分毫,我都不想讓你涉險。」
洛之蘅似有觸動,眼睫顫了顫。
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直白又坦誠。
洛之蘅幾乎要承受不住他的目光。
偏偏她的全身仿佛凍上一般,動也不動。
許久。
洛之蘅似乎終於回過神,垂下眼,啞聲道:「阿兄,是不是在你們眼裡,我柔弱到,只能縮在南境王府的一畝三分地,才不至於一碰就碎。」
他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太子動了動嘴,可洛之蘅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在平川城這半個月,沒有王府侍衛,沒有僕從如雲,雖然累了些,但我和半雪兩個人過得也很好。」洛之蘅緩緩出聲,「我和師父學了醫,明明有能力為傷兵出一份力,為什麼不能讓我留下來?」
「我知道你和阿爹都擔心我,但是你不說我也明白,倘若平川城陷入危險,那在最前線的你和阿爹,又豈會安然無恙?」
「……假如真的到了最壞的地步,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寧川,你們不覺得,對我過於殘忍了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