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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之蘅一垂眼,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本來枝繁葉茂的綠枝,如今葉片簌簌而落,只剩下光禿禿的花骨朵堅強地屹立在枝頭。
放在往常,她定然要手忙腳亂地想辦法補救,然後今日卻興致寥寥,只放下剪刀,繞回繡凳上坐下,撐著腮,心神不屬地嘆了聲。
半雪大奇,正想問問郡主因何反常,便見南境王大步流星地走過,沒過兩步,又懷疑地退回來,問洛之蘅:「你怎麼還在這兒呆著?」
洛之蘅一臉困惑。
南境王比她還要困惑:「往常他一來,你不是積極得很?」
洛之蘅先是一愣,繼而驚喜道:「阿兄過來了?」
「對啊,就在演武場。」南境王順勢回答,又蹙眉,「你不知——」
話沒說完,便見方才頗有些鬱鬱寡歡的閨女瞬間滿臉喜色,高高興興地說了聲「多謝阿爹」,就興高采烈地往演武場的方向跑去。
「……」
南境王半是心酸半是好笑,最後長長嘆一聲,搖頭晃腦地道,「年輕人吶。」
*
演武場空曠開闊,興許是提前得了吩咐,附近不見人影。
洛之蘅遠遠便看見太子姿態隨意地坐在武器架上,手中似乎還舉著什麼東西,無意識地輕晃著。乍一見,頗有些孤零零的。
她緩了緩,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背對著他坐下。
太子似有所覺,偏了偏頭:「怎麼不出聲?」
洛之蘅沉吟著,一本正經地道:「沒出聲,阿兄不也知道我來了?」
演武場安靜得不像話,縱使她動靜再細微,也瞞不過習武之人的耳朵。
太子不由笑出聲,附和點頭。
洛之蘅靜靜地看著他,太子笑著笑著,忽然有些笑不下去。
「我照阿兄的意思,和歲宜說明了原委。」洛之蘅狀似無意地移開視線,「她會好生勸一勸林大人,不讓他攙和到林小公子的案子裡。」
「行刺通敵皆是大罪,縱使林坤有意插手,也無濟於事。」
「但阿兄不是不想讓朝中失去一位棟樑之才嗎?」
太子無聲莞爾。
黃昏的微風吹散悶熱,帶來些許晚夜的寒涼。
太子的視線落於虛空,許久,慢慢出聲:「雖然我怨了他這麼些年,但平心而論,他這個父親做得還算稱職。即便我是儲君,他也沒忽視了兩位兄長,力排眾議給了他們歷六部事的機會。大皇兄成婚,選的是永州徐家女,五代世家,雖然如今不再入朝為官,但底蘊深厚。二皇兄,雖然生母早逝,卻也無人慢待了他的婚事,兩朝太傅,又兼祭酒,文官清流,他為何……」
說到這裡,太子自嘲地勾起唇角。
「權勢動人心,阿兄不是早就看透了?」
「我只是沒想到,」太子艱難道,「他竟心狠手辣到,連未出世的嬰孩都不放過。」又譏諷一笑,「我竟然還是因為他手下留情,才有倖存活至今。」
嬰孩、因他心慈手軟得以存活的太子……
洛之蘅想起早年皇帝接連夭折的兩個皇女,明白太子話中的含意後,登時心下駭然:「二皇子他——」
太子閉著眼,將二皇子的所作所為盡數說給她聽。
饒是心中有了猜測,得到印證後,洛之蘅還是不由心神俱震。
那么小的年歲,旁人都苦於學堂課業,二皇子卻已經謀劃了那麼條的人命,整個後宮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這麼深的心計……
洛之蘅久久難言。
「那三公主——」她遲疑著出聲。
太子卻心領神會,緩緩解釋:「雖然他未曾之言,我約莫也能猜出七八分。」
「母后懷著我時,他未從中做梗,或許是念著母后對他的厚待。然後到他起意謀害母后時,這些情分在他眼中已然消失殆盡。後來並未在後宮動手,無非是——」
太子頓了頓,「無非是看出了皇帝對我母后之死耿耿於懷,無意女色,覺得後來者都不足為慮罷了。至於趙念,皇帝給她起了這麼一個名字,只要她活著,所有人都會記得母后當年是怎麼離世。」
他喃喃道:「他的目的達到了。」
這些年,他和皇帝彼此折磨,秦貴妃膈應於趙念的名字……
身處其中的人,除了二皇子,誰又得了安穩?
「需要我來分擔皇帝的注意力時,便由著我活下來。發現我鋒芒太盛,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摁死在南境……」太子眼中划過一抹譏諷,「活生生的人,在他眼中,卻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任意擺弄。」
洛之蘅瞧著太子孤寂的神情,心疼不已,鼻尖酸澀地低語:「我就說盛京不是個好地方……」
這話沒頭沒腦的,太子從悒悒的情緒中抽離,好笑地問:「怎麼?」
「阿兄在盛京,一點兒都沒有在南境時開心。」明明說過同樣的話,洛之蘅還是忍不住重複。
太子啞然一陣:「南境是世外桃源,但人總不能一輩子都沉浸在無憂無慮的桃源里。有些事,不是我們不聽不看,就能當作不存在的。」
「我明白,」洛之蘅頹喪地垂下頭,聲帶哽咽,「但我不想看見阿兄難過。」
太子心頭酸軟:「不難過了。」他側過身,將洛之蘅攬入懷中,「皇陵昏暗幽微,他會在那裡日夜懺悔,午夜夢回,被他害死的冤魂會找他索回公道。」<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