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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她不在意多畫幾幅,但太子實在是挑剔,她著實是不想再重溫方才的噩夢。
她指了指先前的幾幅成稿,懷揣著微渺的希望問:「……阿兄若不然從這幾幅里挑一個喜歡的?」
「洛之蘅。」
洛之蘅乖巧地「欸」了聲。
「我從小就沒有學過什麼叫『將就』。」太子語調輕飄飄的,意有所指地反問,「你學過嗎?」
洛之蘅:「……學過。」
太子瞥她一眼。
洛之蘅字正腔圓地續上:「講究。」
太子:「……」
事已至此,再掙扎也是徒勞。
洛之蘅嘆了聲氣,也不好再揣著明白裝糊塗,只好重新坐回桌案前,拿起炭筆任勞任怨地重新畫。
她鋪開張空白的宣紙,絞盡腦汁地想,怎麼既能畫得叫太子滿意,又能讓太子忘掉那句話的陰影。
雖然沒有問過太子對新圖樣有什麼想法,但之前的幾番交流,足以讓她意會。
要獨樹一幟,更要別出心裁。
尤其是,雖然孔雀臨水的圖樣被太子否掉了,但是他顯然還是對這個意象滿意的。
洛之蘅苦思冥想半晌,打好腹稿,認真在圖紙上勾畫起來。
精緻細膩的圖樣在她的手下漸漸成型。
——是一支孔雀尾羽。
輪廓流暢,其上整齊地排列著繁複的線條,精美又不失華麗。
最後一筆落下,洛之蘅終於鬆口氣,獻寶似的把圖樣遞出去。
太子瞥向洛之蘅:「還缺點東西。」
洛之蘅原本覺得奇怪,她已經在深刻體會太子要求以及不讓繡娘難做的情形下,竭力把圖樣畫到最精美,哪還會缺什麼?她左看右看瞧不出問題,只好疑惑地望向太子,想讓他解惑。
誰料一抬眼,正對上太子直勾勾的眼神。
直白得幾乎滿溢出來。
洛之蘅霎時明白過來,目光游移不定地飄起來,磕磕絆絆地道:「沒、沒缺啊。」
她不敢看太子,自然也就錯過了他眼中掠過的一抹無奈。
洛之蘅緊張地抓著炭筆,忽然聽到太子問:「叔伯過兩日就能到盛京了吧。」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洛之蘅莫名其妙地點了下頭:「阿爹信上說最遲臘月二十七就能進京,正是後日。」
「那你知道——」太子頓了下,眼神鎖在洛之蘅身上,「等叔伯進京安頓下來,我是要請外祖登門求親的嗎?」
洛之蘅被他灼熱的眼神籠著,羞赧得手足無措。
她硬著頭皮點頭,囁嚅道:「……知道。」
雖然從雲間寺回來後,他們從未討論過這件事。
但早已心照不宣。
「我們是要成婚的。」太子輕嘆道,「你總是……可怎麼是好。」
他體貼地沒有說出「害羞」二字。
但語境擺在這裡,洛之蘅焉能不知?
「洛之蘅,我們兩個日後是一體的。」太子慢慢道,「我會叫你的阿爹『阿爹』,你會叫我的外祖『外祖』。我們禍福同擔、喜樂共享,會一道用膳、一道散步,會一起迎接春暖夏盛、秋實冬寒,會攜手度過四季餘生。我們還會住在同一屋檐下,會同床共枕,甚至會……誕育只有著我們血脈的後代。這些,你都知道嗎?」
洛之蘅吶吶不語。
她當然知道。
但「成婚」二字太虛無飄渺,好像就只是一個喜慶的儀式,儀式過後的種種,她似乎都一無所知。
幼年時的記憶早已模糊,就連「阿娘」的稱呼都有些陌生。
可有些畫面,隨著太子的描述,好像漸漸地清晰起來。
她依稀記得,她幼年在花園中玩鬧時,即便阿爹笨手笨腳,還是會小心翼翼幫阿娘整理繡線的場景。
記得每逢談天時,阿娘微一皺眉頭,阿爹就會立刻遞上茶水好讓她潤喉的畫面。
還會記得,那年她和阿娘隨阿爹來盛京述職,也是一個冬天,大雪洋洋灑灑,阿爹穿著朝服就要進宮,卻被阿娘抓著一定要他加一件大氅的情形。
明明阿爹不情不願,卻還是在阿娘要給他穿大氅時彎下了腰,垂眸看著阿娘時勾起了唇角。
……
洛之蘅陷在久遠的回憶中,似乎一下子就懂了太子的意思。
他們會是世上最親密的人,會互相見證對方的餘生,或榮耀,或狼狽,所有的一切都與對方共享。
「阿兄……」她終於抬首,喃喃地坦誠,「我只是覺得,有些像做夢……」
從在雲間寺,她願意隨他下山的時候,她就把餘生交託在了他手上。
然而他們以故友的身份相處了那麼久,哪怕來盛京的路上朝夕相處,太子似乎也顧及著她不習慣,始終謹守禮節,和從前的相處沒有什麼二致。
以至於,即便她知道他們會有成婚的那一天,也始終對「他們兩情相悅」這樁事缺乏實感。
所以面對太子的真情流露,她赧然,她逃避,甚至還不自在。
她覺得他們本該如往常一樣相處,可原來,「成婚」遠遠不止是儀式。
還代表著……親密無間。
太子一定要在圖樣上添上她的痕跡,何嘗不是在告訴她,他們已經是互許終生的人。
洛之蘅看著他,忽然一陣眼熱。
太子動作輕柔地將她臉側的碎發別到耳後。<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