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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格在看到女子的長相後,目光一縮。
*
月上中天,使館外的長街一片靜謐。
昏暗處立著兩道並肩的人影。
洛之蘅望向一旁的太子,擔憂道:「王女離世這麼多年,南越人萬一記不得王女的模樣——」
「記不記得又有什麼要緊呢。」太子終於將視線從燈火通明的使館上移開,自我說服一般,輕聲道,「我給了他們選擇。」
洛之蘅望著太子仿佛壓抑著什麼的神情,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當初趙明彰到南境時,她就已經看出來,太子雖然有兩個親兄長,但他真正的手足也就只有趙明彰而已。
兩個同樣失去依靠的稚童,扶持著長到如今,情誼非同尋常。
倘若他們猜得沒錯,惠王妃當真是南越的王女,那趙明彰這位「王女之子」就必然要回到南越。
曾經的手足,成了日後不得不防備算計的敵人,對太子而言,不亞於錐心刺骨之痛。
太子的理智明白,冒充南越王子之人興許背後還藏著陰謀,但偏偏涉及到手足,感情上難免掙扎。
所以他將選擇權交到南越的手裡。
若南越在看到畫像後無動於衷,要麼惠王妃同南越沒有任何牽扯,要麼經年日久,南越人已記不清王女的模樣。
前者自然皆大歡喜,但若是後者,只能說明南越對王女的血脈也沒有多看重,只是恰巧需要借著王女的名頭,來找到一個能夠讓朝局穩定的工具罷了,真相與否對他們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那太子自然不會讓趙明彰回到南越遭罪。
但若南越認出了王女,要太子告知王女後裔的下落——
洛之蘅望著太子面無表情的側顏,不忍再想下去。她暗嘆一聲,伸手牽住他的手,微微用力。
畫像送進去已經快一炷香,算算時間,齊格應當已經拿到了。
究竟是什麼結果,等到明日自見分曉。
洛之蘅微微仰頭,正要問太子要不要回家之際,餘光忽然瞥見有道人影從使館中飛奔而出,急切的動靜在夜裡分外明顯。
那人行雲流水地翻身上馬,似是瞧見了他們,又猛地勒住韁繩。
洛之蘅心底一沉。
眨眼間,齊格停在太子身前,氣都沒喘勻,急不可待地問:「你怎麼會有我們王女的畫像?」
*
「郡主。」平夏走進來,朝著洛之蘅微一搖頭,「殿下今日亦未曾上朝。」
洛之蘅眉心輕攏,滿是憂思。
已經三日了。
自那晚從齊格的口中確認惠王妃的身份後,太子便將自己關在東宮之中誰也不見。
「冬凌問您,要不要去勸勸殿下。」平夏道,「接連三日未曾上朝,聽聞御史已然準備彈劾了。」
太子未曾上朝的第一日,東宮便遞上了摺子,藉口生病告假。但生病了卻不請太醫,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託詞。
洛之蘅輕嘆一聲,吩咐道:「去準備些阿兄愛吃的膳食,我去看看。」
平夏忙不迭應了。
東宮內宮人盡退,靜寂無聲。寢殿內簾幕皆放,遮住熱烈的陽光。
洛之蘅提著食盒,小心翼翼地辨認著方向,終於在牆角處的軟塌上看到太子。
她放下食盒,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軟塌旁的杌凳上坐下,然後低眸望去:太子平躺著,長腿微屈,一隻手臂搭在額上,閉著眼,似是睡熟了。
洛之蘅沒有出聲,安靜得坐在一旁。
許久,太子輕輕出聲:「洛之蘅,我餓了。」
洛之蘅好脾氣地笑道:「我帶了些吃食,有阿兄愛吃的糕點,也有廚子特意做的南境菜,阿兄起來嘗嘗?」
太子「嗯」了聲。他似是有些適應不了屋內的光線,任由洛之蘅牽著,慢吞吞地挪到桌邊。
洛之蘅沒有喚人進來撩開簾幕,只遠遠點燃了盞宮燈,勉強透出些光亮,堪堪能讓人辨認出膳食擺放的位置,不至於夾空。
借著微弱的光線,太子專注用起膳來。
洛之蘅體貼地不做打擾。
一頓飯用了半個時辰,到最後,菜已涼透,太子沒有知覺似的,依舊慢吞吞地吃著。
洛之蘅始終一言不發,只適時地撤下了轉冷後不能入口的菜色。
太子眉目不動地咽下最後一口糕點,才終於擱下筷箸,扭頭望過來。
洛之蘅溫和地詢問:「我讓冬凌他們進來伺候?」
「你不問問我嗎?」太子這話頗有些莫名其妙。
洛之蘅卻瞬間心領神會,她失笑:「問與不問很重要嗎?」
太子沉默片刻,啞聲問:「我若是卑鄙一回,不告訴小五這件事,你——」
「沒有人能一直做出對的選擇,也沒有人能始終保持理智。」洛之蘅定定望著太子,「不願手足分離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倘若告訴小五真相,就不僅僅是手足分離這麼簡單。南越亂象未平,王位不是好坐的。阿兄不願小五涉險,想讓他富貴逍遙一生,又怎能算是卑鄙?」
「阿兄不是聖人,沒必要這般苛責自己。」洛之蘅聲音堅定,「只要是阿兄憑著本心選擇的路,我無條件支持。」
太子對上她溫柔而又沉靜的眼神,怔怔失神。
他已經體會到很多次被洛之蘅全心全意信賴的感覺,但再度經歷時,依然覺得胸腔滿漲。<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