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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雲在轉,有鳥在飛,雲朵一片片的轉,時近時遠,時遠時近。
耶律梟眼前一黑,他身子發軟,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然後整個人,當著產婆的面兒,「噗通」一聲栽下去了。
產婆愣了好一會兒,隨即瞪大了眼,失聲尖叫道:「不好啦!駙馬爺暈啦!耶律大人被兒子嚇暈啦!」
沈落枝當時躺在廂房內都聽見了外頭在嚷嚷,好似煮開鍋了的沸水,吵吵嚷嚷的,恰好彎月端著參湯進來了,沈落枝扭過頭,問道:「是何事?」
彎月欲言又止,只先餵了沈落枝飲了一口參湯。
參湯入口,帶來溫熱的力量,讓沈落枝多了幾分氣色,瞧見沈落枝好些了,彎月才低聲道:「回公主的話,產婆把剛出生的小皇子給金蠻王瞧了,金蠻王被嚇暈過去了。」
沈落枝聽得詫異,再三詢問,竟然真是被嚇暈過去了。
她寧可相信耶律梟是出門被人砍暈了,都不想相信耶律梟是看到個血糊糊的孩子被嚇暈的。
她一時覺得丟臉極了,她一個生孩子的都沒暈過去,耶律梟一個等的,有什麼可暈的?
耶律梟這一生作惡多端,現在竟被一個孩子嚇成這樣!
幸而她父母不在這裡,否則,她都要淪為父母的笑柄了。
等過了片刻,沈落枝被清理乾淨,換上了舒適的雪綢衣裳,她不能沐浴,便只用柔軟的錦帕浸了熱水,擦過了身子,腰腹間捆上了還骨帶,清清爽爽的躺在矮榻間,通了門窗曬太陽。
五月的風不硬,頗柔,天氣陽光燦爛,乳娘帶著剛出生的小孩兒餵奶去了,沈落枝一人躺在榻間,終於緩了一口氣。
她這一個坎兒,養了十個月,終於算是跨過去了,日後教養這孩子雖然費心,但是好歹能有別人來幫忙,不是單塞在她一個人的肚子裡。
正在沈落枝放鬆著曬太陽的時候,耶律梟終於從門外進來了。
他短暫的暈了一會兒,醒來之後卸了一樁大事,頭腦清明,終於進來看沈落枝了。
沈落枝平躺在矮榻上,瞧見他來了,給了他一個半是嬌嗔,半是問罪的眼神。
耶律梟渾身骨頭還軟著呢,他褪下鞋靴,走到矮榻旁邊,在沈落枝的旁邊躺下,伸手捏著沈落枝的手骨,輕輕柔柔的揉捏。
沈落枝側過頭看他,問道:「瞧見孩子的臉了麼?」
孩子生下來,她就看了一眼,便抱出去了,但那一眼她也瞧清楚了,分外醜陋,只是還沒睜眼,不知道是不是綠眼睛。
「沒看清楚。」耶律梟十分坦然的道:「我有些怕。」
沈落枝又嗔了他一眼,然後道:「可想好什麼名字了?」
她這些時日選了很多,但一直沒想好,乾脆便來問耶律梟。
耶律梟躺在她身側,整個人都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他思索了半晌後,道:「我方才半暈未暈時,瞧見了幾片雲和一些鳥,不若,就叫——耶律雲鳥吧?」
沈落枝微微擰眉。
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聽的名兒。
她又問:「可還有別的?你瞧見了什麼鳥?」
若是出了些英武迅猛的鳥,也適合起男孩兒的名字。
「幾隻麻雀。」耶律梟道:「大概九隻,不如,叫耶律九雀?」
沈落枝閉了閉眼,道:「耶律九雲吧。」
好歹有個出處,九雲夜光冠,六山火石佩,日後問起來,總比九隻麻雀好聽。
她思索著這些的時候,耶律梟從一旁慢慢的靠過來了,他把頭顱墊在沈落枝的肩膀上,但沒敢用力,只輕輕靠著。
他現在覺得沈落枝處處都脆弱著,像是珍珠白玉做的,冷不丁就碎了裂了,得仔細伺候著。
「辛苦了,灼華。」耶律梟靠在她的肩側,輕輕地吻著她柔軟的臉蛋,道:「我們有孩子了。」
雖然把他嚇得夠嗆,但是好歹也生出來了。
耶律九雲,好名字。
那時廂房內陽光明媚,他們二人並肩而躺靠,一個是提心弔膽好幾日沒睡好,一個是生了孩子之後渾身疲累,倆人都卸下了個擔子,一靠近對方,便都沉沉的睡了過去。
那時歲月靜好,一切都慢慢的,向前走。
——
耶律九雲長得很快。
小孩兒就是這樣,一轉天就一個臉,剛出生的時候眼睛都沒睜開呢,沒過幾個月就可以滿地亂爬了。
他是大奉公主和金蠻王的血脈,生來就是最尊貴的,故而府內時常有一大堆人圍著他,他在地上爬一下,旁邊就得有人跟著爬。
耶律九雲果真生了一雙綠眼睛。
金蠻皇室的血脈強橫,無論男女,不管是跟什麼國的人在一起,生下來的孩子一定會是綠眼睛,這是皇室血脈的證明。
除了眼睛以外,他旁的地方倒是像沈落枝,肉嘟嘟白嫩嫩的,唇瓣粉嫩,鼻樑纖挺,格外精緻,像是用糯米糰子捏出來的。
他生的太好,打小便惹人喜歡,咿咿呀呀的喊來喊去,偶爾還學沈蹦蹦狼叫,小肉墩子增增的長,顛在手裡十幾斤,還非要人抱,若是不抱,便張開嘴哇哇哭嚎。
耶律九雲小些的時候,耶律梟有些怕他,他太小了,給耶律梟一種捏一捏就能捏壞的感覺,所以耶律梟都不怎麼敢碰他,待到他長大了些,會跑會動,會咯咯笑著打人的時候,耶律梟便愛與他玩鬧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