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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
青叢遠遠瞧見沈落枝,便站起身來,遠遠地與沈落枝行了一個俯首禮,道:「屬下青叢,見過郡主。」
行禮間,青叢有些心虛的瞧了沈落枝一眼。
這位郡主依舊如當年一般清冷孤傲,站在這裡像是瑤池仙蓮,片葉凝仙露,從不染凡塵。
青叢心裡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心下想著早已備好的話術,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位郡主雖年幼,但極為聰慧,據說南康王有意為她請「女世子」的稱號,卻因這兩年南康王與京中關係緊張,未曾提出——話扯遠了,總之,這是個極難糊弄的主子。
「起身說話。」沈落枝坐於椅上,衣袖隨身形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水紋波光,然後輕輕堆落於她的膝前,她坐下時脊背挺直,身姿曼妙,每一個動作都如此賞心悅目。
這是京城大戶人家才能教導出的禮節,與這裡的西蠻女子截然不同。
青叢的眼皮莫名的跳了一瞬。
「為何是你來納木城接我?」沈落枝一開口,便問的青叢心中直突突,她那雙平靜清冽的眼眸一壓過來,仿佛帶著無窮的壓力一般:「裴郡守為何未曾親身前來?」
她是南康王之女,是裴蘭燼三書六禮定下來的未婚妻,裴蘭燼向她下聘時,便已明言,此生不納妾,只與她一世忠貞,他們訂婚時,裴家也與南康王定下百年之好的誓約。
她的分量夠重,重到裴蘭燼應當從西疆出發,一路到江南去迎她,親自將她迎入府內,捧於高座,為裴氏妻。
但她沒有如此,她親自從江南奔襲而來,只為體諒裴蘭燼治理西疆不易,她不想為了區區的面子而讓裴蘭燼拋下正在治理的西疆而來、如此為難裴蘭燼,也不願用郡主的身份逼裴蘭燼向世人展示對她的「寵愛與臣服」,她理解並支持他的一切選擇,所以她自江南而來嫁他。
但她都走了九十九步,從江南一路走到西疆,從南康王府走到了三元城,唯獨這最後一步,這圓滿之最,裴蘭燼為何還不肯走過來?
裴蘭燼到底出了什麼變故,三元城被破時,裴蘭燼沒來,金烏城被焚燒時,裴蘭燼沒來,現下她已重回了三元城,裴蘭燼還是沒有來。
一而再再而三,西疆的公務,當真便繁忙到讓他來抽身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嗎?
她是因那一腔情愛奔襲而來的,她可以為她的未婚夫退讓,她明事理,懂大意,但並不代表她是任人揉搓的軟柿子,裴蘭燼若輕視她,她定不會容忍。
「回郡主的話,當日郡主來時,我家郡守於西疆中出行辦公務,便派屬下來接,屬下到此處時,您已經出城了,屬下便去找,後來郡守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在外受了些傷,便送回了納木城,現下還在納木城中躺著,實在是起不得身。」
「您莫要怪郡守,郡守心裡很擔憂您,郡守都擔憂的用不下飯,奈何身上有傷,不能來親見您,只能等屬下在外尋找。」
青叢說到此處時,心中越發不安,甚至都不敢看沈落枝的臉。
他怕這位郡主瞧出他的謊,可他為了裴氏與南康王府的婚約,又不得不這般說。
沈落枝想起來那一次,她在清泉商隊舉辦的商市中與那女將軍見面的事情,那一次,裴蘭燼確實很危險,但是她後來得到了明確的風聲,說是他們二人成功脫逃了,她得到的消息上,並未說過裴蘭燼有受傷,只說了他隨行的女將軍受了傷——給消息的是耶律梟身邊的西蠻將士,那將士絕不會對耶律梟說謊的。
可是,青叢現在又說裴蘭燼受了傷,他們二人的說法不一樣。
沈落枝想,大抵是中間出了什麼意外吧,這西疆大漠裡,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她自己也是靠運氣走到今天的,裴蘭燼未能及時來援,他應當也很愧疚才對。
她並非是什麼蠻不講理的人,既然有了解釋,她便不會一直死咬著不放,便道:「既如此,便即刻起行,上路去納木城吧。」
沈落枝道。
她想早些離開三元城,上次這個城鎮被突襲的事情讓她記憶猶新,她不想在這裡耽擱下去,早些去納木城,她早些安心。
納木城是大奉西疆的要塞,在西疆里,納木城的重要程度可以相當於大奉中的京城,納木城兵馬健壯,且比三元城大上幾十倍不止,進了納木城,她便可放心了。
且,裴哥哥也在納木城。
她有太多話要跟裴哥哥說了。
她真的好想好想裴哥哥。
而一旁的青叢卻僵了一瞬,目光有一瞬間的游離,唇瓣一顫,隨即趕忙低頭道:「是!屬下這邊去安排。」
從三元城到納木城,一共需要三日的路程,因著沈落枝身邊的侍衛侍女都死了一批,所以他們又臨時購置了一批奴隸做粗使伺候,耽誤了一下午的時間,眼見著天色黑了,沈落枝便沒有要連夜趕路,而是讓所有人都好生歇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護送灼華郡主的隊伍才踩著漫天黃沙上路。
他們上路時,獵鷹於頭頂藍天盤旋,羽翼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悠長的弧線,悄無聲息的跟隨著隊伍而行。
——
深夜,納木城。
西疆郡守府,西廂房內。
冬日裡的西疆沒有什麼好景色,只有光禿禿的枯木與院中結冰的池塘,「呼呼」的北風打在門窗上,引來門窗震顫,但西廂房內卻一片潮熱。<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