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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亭一行人順著聲音看過去時,對方正好也看了過來,視線交匯的剎那,臉上的苦笑就立刻變成了看上去好像格外真誠的微笑,就那種哪怕前一晚他們還在互寫彼此的參折,第二天在點卯的偏殿遇到時依舊能好脾氣打招呼的笑容。
對方主動幾步上前,先行了拱手禮:「連大人,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真是緣分啊。」
「廉大人。」連亭側身半步,沒敢全受。還禮後,他也戴上了標準的外交面具,臉上掛笑,不會顯得不禮貌,但眼神卻很疏離,明顯是不太想和對方沾邊。
和連家一行人巧遇的,是正在幫連襟帶外甥的廉深廉大人。
廉大人過去頗有美名,哪怕如今中年發福,也依舊是一個……白白胖胖、賞心悅目的胖子。他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擦著汗,看上去脾氣好得不得了,好像與誰都能交朋友。他在朝中亦是如此,長袖善舞,廣結友緣。哪怕是曾經被他背刺的清流派,也有不少人承過他的情,這些人每每看見廉大人,臉上的表情都不知道有多複雜。
反倒廉深還是那個寵辱不驚、八風不動的樣子,不管是被人當著面嘲諷「潘安再世,望塵而拜」,還是好像和他關係好到要生要死,他都始終當著他的明小人,也算是個奇人了。
連亭和廉深的關係不好不壞,以前沒什麼交集,最近幾個月有些公事上的往來,但也就僅限於此了,在連亭看來他們就是見面能點個頭的關係。
但明顯廉深是個自來熟,他總能把所有人都照顧得妥妥帖帖。
在和連亭打過招呼後,廉深就轉而招呼起了不苦大師:「賢安世子。」大啟的公主都是有實實在在的爵位和食邑的,哪怕先帝再摳門,一再削減公主們的待遇,賢安長公主也是有父皇封的爵位可以傳給兒子的。「長公主最近可好嗎?哦,不對,我是不是現在應該叫您觀主啊?」
「叫大師吧。」不苦大師被問得都有些懵,「我娘挺好的,承蒙您惦記。」好一會兒後他才想起來在心裡問,你誰啊,老子認識你嗎?我娘認識你嗎?
這個尊容,應該能排除小爹的可能。
絮果趴在自己阿爹的身上,也在好奇地打量著眼前胖乎乎的伯伯。不過,醫館現場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有點怕生,半張臉幾乎都埋在阿爹的懷裡。當對方笑著看過來時,他正想禮貌地回個笑,就看到一個穿著太醫院服飾的童子努力破開人群,擠了過來。
藥童上前先行禮:「廉大人,原來您在這裡啊。我師父正在裡面等著您和小郎君呢,咱們直接就能進去,不用排隊。」
連亭挑眉,看來是廉大人的好人緣起作用了。
廉深會做人的地方也就在這個時候體現了出來,他並沒有在和連亭告罪一聲後,就徑直帶著外甥離開,反而非常熱情地主動邀請道:「連大人一起啊。我聽說令郎前段時間病了?這可不能在外面再多吹風了,寒冬臘月的,多冷啊,孩子的身子骨受不住。」
連台階都給準備好了,讓人舒舒服服地就承了情。
連亭也不是那種拘泥的人,事實上,看到醫館門前的這個情況他本來也準備搖人了,如今正好省了一道手續:「我就不客氣了。」
「別客氣,別客氣,您和我客氣什麼啊。都是當家長的,我可太理解您了。」
連亭幾人這才注意到廉深手邊那個頗為結實的小黑胖子,看上去至少有十歲了,又高又壯,一臉橫肉。如今正在不知道和誰生悶氣,雙手環胸,拒絕著這個世界。他身後的奶媽一個勁兒地小聲哄著這位小祖宗,可惜沒有用,他誰的面子也不會給,就是一頭活驢。
廉深微微替孩子遮掩了一二,笑著對連亭道:「讓您見笑了,這是內子的外甥,小名犬子,和我正生氣呢。」
「我沒生你的氣。」小胖子卻頗為耿直,「我在生我爹的氣!」
「忠武公家的司徒奉國將軍吧?」連亭之前給太后、小皇帝講大理寺內鬥時,專門去查過廉深的人脈關係,知道他妻子的妹妹嫁給了開國勛貴忠武公家的後人。雖然這些已是陳年舊曆,司徒家繼承的爵位也是一降再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依舊是很有名望的世家。
只是一般人查信息也就是了解對方家裡有幾個孩子,不會去特別關心孩子的名字,連亭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奉國將軍家的孩子有個這麼有意思的小名,犬子。
廉深:「都是親戚,能幫就幫。」
「您對您夫人可真好。」連亭這倒不完全算是客套話,廉深除了會幫妻子帶外甥外,還有很多出名的例子。好比全京城都知道廉大人和夫人馮氏成婚多年無子,但他始終沒有納妾。
雖然也有人譏笑廉深是懼怕馮氏的娘家,也就是首輔楊盡忠的妻族,可從連亭掌握的情報來看,不是那麼回事。廉深雖然熱愛拍楊盡忠的馬屁、又喜歡和人交朋友,但他卻絕對不是一個能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不然他也不可能笑眯眯地就把大理寺卿這麼一個不好坐的位置牢牢拿下。
「您說笑了。」廉深沒再多說,因為他們已經被藥童帶上了醫館二樓。裡面聽說東廠的連督主也帶著兒子過來了,趕忙又多挪出了一個人手,專門給連小郎君驗脈。
兩家各進了一個隔間,也就沒了寒暄。
絮果的檢查一切正常,一如李大夫之前的診斷,他已經重新變成一個再健康不過的小朋友了。絮果開心地看著大夫在國子學外舍給的金帖上,工工整整寫下了「體格優」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