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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清流派一道上書請奏陛下增派人手徹查此案的摺子,朝堂內鬥的大戲也就正式拉開了帷幕。
武將們事不關己,和幾乎不怎麼參與朝政討論的宗親一起,選擇了吃瓜看戲。
因為這明顯是文臣那邊的事,如今還誰不知道先帝給今上留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沒完沒了、層出不窮的黨爭?
哪怕是一場再清晰不過的刺殺案,也能被他們全方位、多角度地解讀出不同的新花樣。連蔡思為老不尊、因扒灰而慘遭買兇情殺的離譜推測都出來了。
蔡老爺子都快八十了,要是聽到有人這麼背後編排,怕不是都用不著刺客,就能原地氣死。
上書的朝官中,有真心實意為蔡大人追兇的,也有渾水摸魚的,但最多的還是想要藉由此事達成自己目的的。連亭只覺得各位大人的念唱作打有趣極了,沒有一個動作、眼神是多餘的。他並沒有參與討論,只記住了每個朝臣都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並在心中進行了重新的解構和分析梳理。
因為他下朝後要去給太后做復盤。
楊太后雖然已經是太后了,但其實也不過三十出頭,正值美人風華。她出身不高,是個標準的笨蛋美人,因大啟一直有「后妃採選民間」的祖訓,才僥倖封了繼後。而從她的姓氏就能看的出來,她和楊首輔是有那麼一點關係的,只是不多,如果不是她封了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首輔當遠親。
太后與首輔目前看上去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但只有連亭這些太后的心腹清楚他們到底是哪頭的。
楊太后沒讀過書,大婚前目不識丁,連亭最初能被選入長春宮,就是為了私下教皇后識字。先帝死得突然,楊太后對朝政完全是新手上路,她甚至一度不提品級都分不清官職大小,幸而她肯耐得下心去學、去思考,不會在沒把握的事情上外行指導內行,成長得非常迅猛。
除了堅持復設東廠一事外,楊太后在朝臣中的口碑還不錯,是與小皇帝一樣的吉祥物。
為免引起楊首輔那邊不必要的警覺,連亭並不會次次下了朝都去慈寧宮,只會三不五時地「請安」。好比這一天。
慈寧宮中也有一道影影綽綽的珠簾,只不過這一回是穿著石青色常服的太后坐在前面,小皇帝隱在簾後。
大啟的太監比歷朝歷代都特殊,內廷每年都會選一批閹童進內書堂讀書。十二監中的司禮監,在情況特殊的時候,甚至有代帝批紅的特權。只不過如今的司禮監掌印和閣老楊盡忠狼狽為奸,內閣內廷沆瀣一氣,恨不能太后和小皇帝一直這麼無知下去,這才給了連亭上位發揮的。
連亭從不會自居在教太后,他覺得他只是個非常善於講故事的人。生動幽默,條理清晰,簡單幾句就能把紛雜的事情給捋個清楚明白。
如今在朝上腰杆子最硬的兩派,分別是以首輔楊盡忠為首的楊黨,以及自詡君子群而不黨的清流派,在千步廊出事的正是清流派的大佬之一。
這就像村頭的兩家榨油坊,一個村子是養不活兩個榨油坊的。現在其中一家油坊的三老闆出了事,那必然要懷疑是對家下的手。但另外一方自然也不會老老實實地被動挨打,不管是不是他們做的,都會先一步為自己抱屈,甚至倒打一耙,說對手賊喊捉賊。
雪花一樣的奏摺已堆滿了內閣的桌案,兩黨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大規模攻訐。
清流派雖沒有直說,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這案子的幕後黑手還需要查嗎?楊盡忠在先帝朝時就以排除異己而聞名。楊黨的反駁也很有力,他們要是真的想搞清流,有的是辦法,犯得著當街刺殺這麼沒有技術含量?瞧不起誰呢?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壓力也就給到了一直在督辦此事的錦衣衛。
「誰下的手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從這案子裡得到什麼。」雙方一起給錦衣衛施壓,不是因為他們都想為蔡大人伸張正義,而是想錦衣衛不堪重負,不得不答應協同多方調查,名正言順地把自己的人推到這場權力的鬥爭中。
清流派想推蔡大人的學生上位,不用問,這人自然也是武陵學子,根正苗紅的清流派。楊閣老為了避嫌,不好明著推旗幟鮮明的楊黨,卻有個更適合的人選——在大理寺深耕多年的廉深。
「廉深?這名字有些耳熟。」楊太后蹙起一雙秀眉。
「太后英明,廉深廉遠也,是和光三年的探花,江左人士,武陵學子。」出身世家,狀元之才,還是大儒紀關山的關門弟子。紀關山正是如今清流派領袖陸春山的師兄。這麼一長串的頭銜下來,廉深看上去就是個再清流不過的清流派,曾經所有人都這麼覺得。
直至廉深娶了首輔楊盡忠妻族的女眷。
一條未曾設想過的道路出現了,廉深並不算嚴格意義上地加入了楊黨,只是……懂的都懂。
廉深極擅詩文,據說曾一年之內給楊閣老寫了三十五首讚美詩,諂媚至極。當然,他自此在朝堂上也稱得上是名聲盡毀,被罵得老慘了。
但最有趣的是,廉深那一屆雖號稱人才輩出、百花齊放,最後的結局卻是貶的貶、死的死,只有廉深一人在上熬了出頭。從七品的翰林院編修,到如今從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他是靠著自己的真才實學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