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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皇帝如今的能力及勢力,他也不可能真就罷免了這些人,肯定要對「忠君愛國」的楊閣老進行一番聲情並茂的挽留。國家不能沒有你,朝廷不能沒有你,朕也不能沒有你啊。
最後大家自罰三杯,這事也就了了。
「就這麼算了?」有大老粗的北疆武將不敢置信。
以北疆軍為首的武將們站在朝堂的右手,他們曾在先帝朝時為拱衛北疆立下了汗馬功勞,北疆王夫婦甚至為此雙雙戰死,百姓至今還在傳唱北疆軍的英勇。這是他們自傲的資本,也是他們給小皇帝撐腰的最大底氣,在朝堂上偶爾「失個言」沒人敢真的追究。
一如當下,這位北疆武將的話就像沒有說過一般,風過了無痕,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地略過。
只有他的好友及時制止住了他繼續衝動的行為。
是啊,暫時就只能這樣算了。
若清流派沒有被拉下水,他們此時大概已經化身諸葛連弩,恨不能與楊黨當朝撕個你死我活。但……如今的清流派也面臨著一樣的局面。他們雖沒有旗幟鮮明的和楊黨站在一起,可想法是差不多的,恨不能朝廷不再追究此事,這樣他們才能從之前的風波里安然退場。
越澤越大人站在大理寺卿廉深胖胖的身子後面,表情複雜。在這一刻真的到來前,他以為他肯定會為他的老師倖免於難而高興,可如今看到了這樣的局面,他卻只有思緒萬千。
說實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矯情,可他就是怎麼都開心不起來。
以前在書院讀書時,夫子說「我們讀書,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那時的越澤堅信黑既是黑,白就是白,哪裡來的那麼多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如今他才發現,真的會有這種進是黑、退也是黑的難擇局面。
而他,無形中也在這件事裡推過手。
越澤下意識地朝斜後方的連亭看去,這位生來俊美的督主,如今依舊如花晨月夕。神姿高徹,似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他長身玉立,就站在那裡,既不畏風雨,也不懼前路。就好像如今的事不會對他的堅持有任何影響,做了就做了,他從不後悔。
因為他早晚有天會讓楊黨為他們做過的每一件付出代價,後悔終生!
他只是……
呃,堅定不移地秀著他裝金飾玉的金荔枝帶下綴著的一枚刻著狐獴的玉佩。
如果越澤沒有理解錯的話,以連大人一貫的行事作風來說,這,這不會是他那個寶貝兒子給他的吧?
是的,這就是。
絮果連續贏了三次小紅花大賽的獎勵,他一直都攢著沒有買任何東西,只最後一次,也就是在昨天,他才和連亭說他想買一枚他早就看好的玉佩。上面雕刻的是非常難得的狐獴樣式,他在上次去開源寺的時候就已經看好了。
三次的獎勵加上絮果平日裡攢的一些零花錢,剛剛好夠買下那一枚古樸又有新意的玉佩。
連亭本還以為兒子這是打算自己戴,答應他下次旬假就帶他去買。沒想到兒子一臉失落地說,必須得等下次嗎?可我想這次就送給阿爹。
連連亭自己都忘了,隔一天的早朝就是他的生辰了。
連亭本來是不怎麼熱衷於過生辰的,因為過去在宮裡,沒有人會給小小的閹童過生日。但總有有心人記得暗搓搓的給位高權重的內監送誕禮,去年年底先帝病重,楊皇后眼瞅著就要變成楊太后了,連亭家這一日的生辰禮就差點堆過了高牆。
不苦本是拿來當趣事和小朋友分享,沒想到絮果就這樣記住了。
不僅記住了,還掐著時間給阿爹準備了禮物。
連亭當下就帶著兒子出了門,也顧不上晚不晚的,城門會不會關,他兒子給他的第一份生辰禮物,他必須就得在今天拿下!
然後在隔天的一大早,由絮果小朋友親手把那枚生辰玉佩,掛在了連大人的官服腰帶上,與他面若冠玉的容顏相得益彰。
才到阿爹腰間上下的小朋友,在掛好玉佩後還特意站遠了又看了看,這才眉開眼笑地滿意表示:「這樣我最喜歡的就都在一起啦。」
他喜歡阿爹,也喜歡獴娘一家。
現在他們合二為一!
連亭今天一早快馬入了宮,人還沒進點卯的偏殿,就已經褪下了厚厚的狐毛大氅。為的是什麼?就是要讓所有的同僚都能第一眼看見他腰間新換的玉佩啊。
大家也都很上道,尤其是閹黨的官員,在努力摸清了督主的脈門後,就是一頓不要臉的誇讚,從小郎君天資聰穎夸到了孩子一番心意孝感動天。若不是時間不允許,他們大概還能聊一聊盤古開天地時就有的父子親情,人間大道。
等站到朝堂之上,連大人也在心無旁騖、脊背挺直,只為讓剛好到腿間的玉佩能更加凸出,被更多的人清晰看到這份來自他兒子的禮物。
價值幾何不重要。
何種玉料無所謂。
重點是,這是我兒子給我的,我!兒!子!
作者有話說:
*捲尺:其實並不是現代產物,最早在我國明代就有了,更早之前是沒有刻度的繩尺。但古代的捲尺比較大,名字就叫丈量步車。
*汝心不動,過安從生:引自《了凡四訓》。
*辟雍、泮宮、外捨生等名詞歷史上真實存在,但歷史上的意思和本文會有一定出入,請勿當真,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