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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回春漸,新元肇啟。
兩年前因皇帝親政而取消的宵禁,至今也還沒有恢復,京師雍畿徹底變成了一座燈火通明的不夜城。車水馬龍的熱鬧,晝夜不休的繁華,是人人嚮往的白玉京。
打更聲剛過,一顆鵝卵石大小的石子,便精準砸向了絮果小院的軒窗。伴隨著「邦」的一聲,時刻守衛著郎君安全、藏在暗處的連家探子,一邊假裝沒有發現異動,一邊默默往旁邊挪了三步,在視角盲區的陰影處,精準給北疆的侍衛小哥讓開了一個容身之所。
並果不其然在幾息之間,遇到了這位翻牆進來、慣常都比較沉默的「同事」。
探子小哥非常善談,現在「上班」不能說話,手語也比的飛起:『又見面啦!我就猜今晚得輪到你值班!你看了最近的《二梅探案錄》了嗎?洗女案終於要破獲了!』
《二梅探案錄》是近兩年風靡大啟的話本,以著名的二梅兄弟的美食之旅為原型,展開的章回體探案。兩三回一個小案,一整本串聯起一個大案,節奏明快,手法新奇,還穿插著各地不同的風俗,讓雍畿最近一段時間見面打招呼的話都從「吃了嘛」變成了「看了嘛」。
北疆的長腿侍衛冷著一張盡忠職守的臉,眼睛一錯不錯的看著自家身手了得又非常熱衷於作死的北疆王,但與他熟悉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他眼角的餘光並沒有把探子小哥比劃的手語落下半分,並且在最後還微不可查的點了一下頭,是的,他也看完了!這一回的案子實在是太精彩了。
第二顆、第三顆小石子,再次接連砸向了臨街的窗戶。
探子小哥有些擔心的比劃問:『要不要我去提醒一下郎君啊?』郎君有可能也在看話本,看的太過入神而沒能注意到窗邊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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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搖了搖頭,給了一個五的手勢。意思很明顯,如果第五下還沒有回應,我們再插手。
最終,沒到第四下,絮果就已經從裡面支開了窗。桂華流瓦下,夭桃穠李的小小少年,正從半開的軒窗中探出頭來,一手卷著話本,一手喜出望外的對好友揮手:「蘭哥兒!」
本來還在努力爬牆的少年王爺,不知道何時已經在一輪滿月下換成了頗為帥氣瀟灑的姿勢。在絮果看過來時,他舒朗的眉眼裡就再藏不住笑意,他通過離牆頭最近的梨樹,輕鬆跳到了窗前,一套動作步伐飄逸、流風回雪。
他說……「快,絮哥兒,趁熱吃,胡同口的香河肉餅!」
什麼氣氛都在這一句人間煙火氣十足的大白話後消散殆盡。只有絮果很開心,因為被包裹在油紙里、散發出陣陣肉香的軟和麵餅,正是他從小吃到大都沒有吃膩的肉餅!
絮果一口咬上肉餅後,天水郎官一樣日角珠庭的面容上,就只剩下了滿滿的幸福。
什麼也不說了,他要和蘭哥兒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絮果一邊想,一邊給聞蘭因搭了把手,拉著夜視能力有些差的好友翻窗進了屋。這六年聞蘭因的眼疾不僅沒有加深度數,還有了一定的改善,只是還有些夜盲,在晚上的時候始終不能很好地看清東西,可不管周圍有多昏暗,他總能一眼就在人群中精準找到絮果。
這對於聞蘭因來說就足夠了。
躲在暗處的探子小哥都不知道該不該多嘴提醒一句,其實到這一步的時候,已經可以從正門進去了呢,完全沒必要翻窗啊。
季夏院雖然離主院很近,卻也不至於被人聽到開門關門的動靜。
絮果是在十二歲那年搬來的季夏院,倒不是說以前的連家沒這個條件,相反就是因為連家實在是太大了,又只生活了他們父子倆,連大人很怕兒子離自己遠了遇到危險,他無法及時馳援。後來讓兒子搬到季夏院,也只是不想已經過了孝期的絮果還跟著他一起遭罪。
守孝並不像十歲的絮果曾經以為的那麼簡單,光「不能吃肉」這一條就很要命。
絮果當時又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每天補充不了足夠的營養,胃裡就像是會著火一樣的沒著沒落。某天生長痛,大半夜坐起來時,他甚至感覺自己餓得仿佛能吃下一頭牛。
當然啦,連亭並不是一個多麼守規矩的人,沒想過非要兒子如果守孝。況且還是給他那倒霉的原生爹娘守孝,他早就勸過絮果不用挺著,甚至被逼急了,就差給絮果強灌了。但當時小小年紀的絮果還是堅持到了最後,因為他知道阿爹已經不在東廠了,他怕新一任的情報頭子抓到阿爹守制不嚴的把柄再賣給楊黨。
連掌印則根本沒把兒子的堅持往這方面想,因為他雖然是不再執掌東廠,但他變成東廠的頂頭上峰了啊,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他以為兒子就是單純的守序執拗。
一看就是讀書讀傻了!
絮果現在回憶起那段往事,都覺得自己那時候傻乎乎的,雖然看上去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但實際上還在冒著傻氣。他一心覺得,阿爹當廠公的時候都不怕掌印,那新廠公肯定也不會怕阿爹。
「啪」的一聲,絮果的雙手打在臉上了,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想不能想,這些童年黑歷史已經過去了,他已經不需要守孝,阿爹也不需要了。
聞蘭因在一邊看著絮果突如其來的動作,心都不免跟著一顫,這是和自己的臉多大仇?「……放過你的臉好嗎?」
「啊?」絮果不明所以地回頭,鬢若刀裁,眉如墨畫,臉上的表情卻和他頭上翹起來的呆毛一樣呆。白皙的臉頰微紅,不僅沒有折損半分春曉秋色,反倒讓整個人更顯鮮活靈動。跳躍的燭火下,是美人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的璀璨光華,就像是明珠一樣,照亮了整間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