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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筆手上拿過來的是一份藍封捲軸,意味著不算特別重要、但還是需要督主親自閱覽的朝中情報。
絮果立刻領命,煞有介事的跑過去接過了捲軸,在拿之前還鄭重其事的擦了擦手,他幾乎是一步一緩的走到了阿爹身邊,這一路比西天取經還要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把「差事」給搞砸了。
連亭也頗有耐心地等著兒子,並當著他的面展開了捲軸,因為確實不是什麼重要情報,只是各個閹黨的常規動向。
是的,連亭私下裡也有這麼一個屬於自己的、比較鬆散的小組織,是從他師父張太監手上繼承過來的。沒辦法,在黨爭不斷的先帝朝,有些時候加入朋黨並不是為了對付誰,可能只是單純地抱團取暖,不想自己因為單打獨鬥而被人針對,只求與別人能有一個公平的起跑線。
閹黨這個稱呼實在不是什麼好詞,哪怕是在罵人的領域都算得上非常難聽,但連亭不在乎,他確實是個閹人啊,這些也確實是他的黨羽。
如今連亭這個閹黨內的人員構成殊為複雜,有朝臣、有富商,有師父留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有連亭上位東廠後自己主動投靠來的人。連亭就像一個暴君,對外一向陰晴不定,生性多疑,他不僅刺百官事,連自己人也不放過。
目前來看,無甚大事發生,只其中一個做古董生意的商人來報,最近楊盡忠楊閣老家裡好像突然新換了一批擺設,正是從他那裡進的貨。
楊盡忠雖然是個貪官,卻有著一般酸儒文人的通病,附庸風雅又沽名釣譽,家裡愛用古董字畫裝飾。但他有個毛病,氣得狠了就會控制不住地摔東西,摔完再換一批新的,反正他有的是錢。總之,連亭眼波流轉,這是發生了什麼才引得楊閣老如此震怒?
「那老東西還能因為什麼生氣?肯定是,咳,那誰翻供了唄。」不苦大師一邊插話,一邊給絮果剝橘子。絮果這小孩吧,喜歡吃又愛乾淨,導致的結果就是自己從來不肯剝橘子。
「也就叔叔我寵著你。」不苦抬手想去勾一下小朋友的翹鼻樑。
絮果卻一邊笑,一邊搖頭後退,躲避「攻擊」,既是嫌棄汁水,又是確實想要玩鬧。
「好傢夥,我給你辛辛苦苦剝橘子,你還嫌棄上我了?」不苦大師天生犟種,別人越不讓他幹什麼,他就越要幹什麼。他是橘子也不剝了,話也顧不上說了,一門心思想把手指上橙色的果汁蹭到小孩白裡透紅的乾淨臉蛋上。
絮果卻笑得更開心了,一聲怪叫,撒腿就跑,還帶著狐獴一家一起跑路,高高矮矮有序排列得像一隊台階,迅速消失在了書房門口。
連亭剛想對友人說聲謝,謝謝他把兒子引走了,就看到不苦大師也已經撩起袍擺追了上去,連放在桌上的玉拂塵都忘了拿。他嘴裡還在不斷發出嗷嗚嗷嗚的聲音,看來也是一點沒多想,就是很純粹的一個幼稚鬼。
連亭:「……」行吧。
等一大一小兩人離開了,錦書也很有眼色地迅速帶著僕從退了出去。等清了場,連亭這才問破筆:「是梁有翼翻供了嗎?」
「大人英明。」
梁有翼之前胡亂攀咬,說他當年給所有大理寺的官員都上了拜帖送了錢,這確實是真的,先帝朝時,這種假借拜帖之名送錢的風氣很是流行過一段時日,也解了不少大人家裡都快開不了鍋的燃眉之急。不過長此以往終究不是個事,這種歪風邪氣最後還是被抵住了。
如今卻被楊黨重新翻了出來,結合梁有翼在開陽貪污的事大做文章,讓大理寺的清流一派百口莫辯又無可奈何。
可問題是……
梁有翼不只是給大理寺送了錢啊,都說了這是當時官場的一種「流行」,他自然也是給楊黨里的不少大人物都送了錢的。不是真的要求楊黨做什麼,他也求不通,主要是官場就是這樣,你送了禮對方未必能記住,但你不送禮對方肯定會記仇。
梁有翼當時在開陽舞得風生水起,根本不怕朝廷不關注,怕的就是自己在不知道的時候得罪了誰,被故意穿小鞋。所以他送禮的一向是全都送,誰都不得罪。
這種反擊,清流派其實也能想到,但問題是他們沒有證據,也撬不動梁有翼的嘴,那就白搭。
連亭就不一樣了,連亭給了梁有翼一根好像就拴在眼前的胡蘿蔔,在他徹底崩潰、相信楊黨已經放棄了他之後,梁有翼就連夜在囚服上寫了一封「情真意切」、「悔不當初」的血書,清清楚楚地交代了自己這些年都給楊黨的誰送過錢,什麼時候送的,送了多少。
梁有翼當年能考上探花,還是有一些真本事的,至少在記憶力這一塊非常出色。
錦衣衛繞過內閣,直接就把血衣交到了小皇帝手上,哪怕大理寺在同時協辦此事,大理寺卿廉深也沒辦法攔截,他頂多只能提前給楊黨通風報信一聲。
但這又能如何呢?除了加重楊閣老的怒火,好像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第二日早朝,消息靈通的明白人們幾乎都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人在上朝的隊伍里,心卻已經都飛到了楊閣老的鐵青面色上,就等著看他笑話了。
連小皇帝都是如此,十二旒的冠冕後,是怎麼壓都壓不住的好奇心。
只有連亭根本不關心這些,因為他猜都能猜到楊黨接下來會如何處理此事,跪地請罪,自責辭官,但言明其實大家都收了錢,不只是他們的錯,是時代的錯,是世風的錯,是不能說的先帝朝的官吏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