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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自己找好理由的廠公,終於心安理得地吃起了飯。
這對半路父子一左一右分坐在了圓桌的兩旁,面對著四葷四素八道手藝菜。連廠公一直都是個講究人,尤其是在吃喝方面,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就絕不可能委屈了自己。連亭忙了一上午千步廊的刺殺案,一直到剛才還在看情報,要不是絮果提及,他都沒意識到,他的胃已經快火燒火燎地要上演赤壁了。
「會自己吃飯吧?」連亭在動筷前,先警覺地看了眼絮果,唯恐他還得餵他。
花廳站了一排婢女侍從,大家都有些戰戰兢兢,不知道該不該提醒自家督主,這種伺候人的活兒,她們可熟了。
「會呀!」絮果立刻給他爹展示了一段流暢的拿箸技巧,不僅能穩當夾菜,還能夾豆子呢!
用他娘的話來說就是,獨立吃飯,未來可期。
他超棒的!
連亭在長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很努力地忽略掉了心頭那一點點沒能親自投餵的失落。
然後絮果就不再說話,只專注埋頭吃起了碗裡的飯。他吃飯總是這樣認真且虔誠,既不會嚼著東西說話,也不會吃一下玩一下,只滿心滿眼地覺得軟糯香甜的碧粳米澆上奶白鮮美的魚湯,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
連亭以前總聽人說什麼看著吃飯香的人能多吃一碗飯,他對此嗤之以鼻,誰家的老人不是這麼說自家孩子的?吃飯香能香到哪兒去?如今他不得不修正一下自己的想法,大部分小孩還是不行的,但眼前的這個除外。
當然也有可能是今天的廚娘超常發揮,白龍曜捶打緊實,蔥醋雞嫩滑柔口,連普普通通的紅燒牛腩勁道軟爛,令人胃口大開。
舌尖上的餔食結束後,如雲的婢女就魚貫端上了擺平精美的各色點心。
絮果開心地在桌下偷偷晃腳,生怕他爹想起來要學他娘控糖,不讓他一口氣吃這麼多甜食。阿娘果然是對的,他爹可好、可好了。
於是,絮果就趕緊對可好可好的爹提出了支援請求,一共兩件事,他講得非常有條理。
第一,是想請他爹幫忙找到走散的翠花姐姐。翠花是絮果的娘安排送他進京的人,一路都把絮果照顧得很好,但就在快到京城時,翠花突然變得警覺,暗中帶著絮果離開了車隊。在把絮果安置到一處隱蔽之地後,翠花與絮果拉鉤約定,若他數到十個一千時她都還沒有回來,他就獨自先進京城。
「我數了二十個一千。」絮果其失落地垂下頭,他真的很擔心翠花姐姐。
連亭不能理解,為什麼在不苦的認親劇本里,非要安排這麼段一聽就很不祥的情節。按照一般的發展,這個翠花怕不是凶多吉少。「你知道她的長相嗎?」
絮果點點頭,自認為生動形象地描繪道:「翠花姐姐的眼睛圓圓的,嘴唇紅紅的,臉蛋白白的。」
連亭:「……」你看我是不是眼睛圓圓的,嘴唇紅紅的,臉蛋白白的?
絮果無辜回望。
這要是連亭派出去的探子敢這麼回話,對方的人生大概也就到頭了。但,連亭幾次運氣,終於勸服了自己,算了,大概是這小孩的什麼家人吧。等一會兒下屬把不苦綁過來,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他根本不用著急。
絮果見他爹胸有成竹,便高高興興地說起了第二件事:「我想給小姐姐餅錢。」
連亭:「???」怎麼又冒出來一個小姐姐?你到底認識多少個姐姐?
既然阿爹誠心誠意的問了,那絮果自然也就不厭其煩的他把進城的經歷,又詳詳細細的給他爹重新講了一遍。從乞丐搶劫,到天街旁的胡麻餅攤前蹲點,然後有理有據地總結:「吃了人家的餅子,要給錢的呀。」
「是你吃了別人的餅,卻想讓我給錢。」廠公簡單地梳理了一下邏輯,覺得自己像個怨種,「但我憑什麼給啊?上輩子欠了你的?」
絮果卻認真回答:「因為你是我爹啊。」
連亭:哦,是這輩子欠了你的。
緊隨其後的,便是連亭在心中的疑惑,這孩子騙人的信念感這麼強的嗎?怎麼至今還堅稱我是他爹?
絮果在說完心頭掛念的所有事後,立刻就放鬆了下來,任由食困席捲大腦,懶洋洋地想要重新歪回榻上。
廠公卻開始了深究,強行拉起絮果,深入的問詢起來。只是越問越心驚。絮果雖然迷惑,卻有問必答,從他是何許人也,到家裡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里幾頭牛,都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連亭不能理解,只是騙人的背景故事,需要編得這麼真實嗎?他閉上眼,甚至都能腦補出這小孩在江左的水鄉,與年輕的母親相依在馬牆頭下,聽她溫柔地哼唱著不成曲調的童謠。女人的一雙柔荑,輕輕拍撫過幼子的背,眼中滿是離別的不舍,但她知道她必須放手,她不能讓她唯一的孩子在沒有了娘之後又沒有了爹。
他還那么小,又那麼稚嫩,她曾堅信自己一個人也能養好他。但世事難料,她必須在孩子成長起來前,為他找到那個願意與他執傘的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去領命「綁架」大師的下屬們回來了,他們兩手空空,只帶回了不苦貼在道觀門上的白紙字條。
「昨夜觀星象,天英星臨,宜遠遊。
歸期不定,有事燒紙。」
他連夜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