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豎著雙環髻的婢女心裡一陣難受,替絮果,因為她過往的經驗告訴她,督主是不可能回來的。以連大人做事狠辣沒有心的風格,他不太可能只是為了一個螟蛉子就改變自己的步調。
但絮果可不管這個,趁著錦書一個錯眼沒看住,他就從內堂跑了出去。
雖然連亭吩咐了人照顧絮果,但在搞不清楚自家督主的心態,以及不確定絮果這個小少爺能當多久的主子前,府上照顧絮果的人其實並不算特別多,就只有明確接到了命令的幾個婢女並兩個小廝。
但追過小孩的人都知道,追孩子不能追得太緊,因為這樣很容易導致沒有輕重的孩子把自己摔倒。
婢女們只敢一邊跑一邊勸「郎君,慢一點,小心路」,再安排兩個小廝分開繞路,去前面擋住絮果。
幸而,一路有驚無險,就在絮果逐漸慢了下來,已快要無法掙脫封鎖時……
連廠公在一片前呼後擁中,走過了前院的大門和影壁,燈火煌煌下,黑髮如緞子的廠公,林下風致,眼神睥睨,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美到窒息的一張白皙面孔,只是總帶著咄咄逼人的盛氣感。讓旁人在和他的相處中,先被他的氣勢所駭,再顧不上其他。
只有絮果一雙剔透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他的美人爹,他就像個小炮彈一樣朝人沖了過去。
因為他真的好開心啊,他其實能感覺得到,錦書等人都覺得他爹不會回來。可是,阿爹最後還是回來了呀。
然後……
連亭就眼睜睜地看著像斷了線的紙鳶一樣失控朝他撲過來的兒子,在幾乎就要碰到他的時候,被生生絆倒在了影壁後的二門下。
絮果騰空起飛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他明明白天在家探險的時候也跨過這個門檻,他算過的,它沒有這麼高!
絮果的感覺沒有錯,白天二門的門檻確實不算高,但等晚上要閉門落鎖了,就會有專門的小廝來負責加高各處門檻。這是一種白天方便走人晚上防盜的措施,在大啟的北方特別流行,據說還有什麼風水上的講究。
總之,經驗主義害死人。
絮果閉上眼,皺著包子一樣的小臉,準備迎來一波肢體碰撞地板的疼痛,卻發現他等待的時間好像有點久。摔倒不都是一瞬間根本來不及反應的嗎?他怎麼這次能思考這麼長時間。
直至頭頂傳來一陣低笑,絮果這才敢睜眼抬頭,發現自己已經被阿爹穩穩地接住了。
他爹真的好厲害哦!
連亭能執掌東廠,身手自然也是不俗,優秀的反應能力幫他及時接住了絮果,卻也讓他感覺到了一陣後怕。他很明確地意識到,他不想看到絮果在他面前受傷,哪怕只是稍微設想一下,都讓他頗為煩躁。
連亭一邊告誡自己這麼想很危險,人家可不是你兒子,一邊又……
控制不住的收緊了抱著絮果的手。
一路把好了傷疤忘了疼,根本沒意識到危險的小崽子抱回了花廳,在螺鈿鑲嵌的花鳥圓桌前分開坐下。
連亭本想板著臉好好和絮果說一下在家裡亂跑的後果,磕青了摔疼了都是小事,萬一撞掉門牙或者折斷手臂可怎麼辦?雖然概率不大,可他確實曾在宮裡見過因為拔牙就死去的宮人,對方是生生疼死的。
但在連亭開口前,絮果已經先發制人,仰著頭問他爹:「阿爹你有吃飯嗎?」
連亭:「……」忘了。他一忙起來就記不住吃飯,這都是以前在宮中伺候人時落下的老毛病。楊太后人很好,奈何先帝朝時的宮規很變態,先帝是個非常苛責小節的人,伺候在主子身邊,吃飯一般都只能吃個半飽,乃至是輪班結束後才能吃。如果不幸這一天主子都需要你,那就只有生生餓到晚上。逐漸地,連亭也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怎麼能不吃飯呢?」絮果生氣地看著阿爹,就像看著他的阿娘。阿娘忙起來也經常忘記吃飯,後來阿娘病重,最先不斷折磨她的便是她的胃。
連廠公連氣場都弱了不少,一邊看著兒子有模有樣地安排他吃晚飯,一邊只能與兒子妥協著商量,他以後一定會記得按時吃飯,而絮果也要記得不能在家裡疾跑,哪怕再高興再著急也不行。
絮果覺得很公平,頗為嚴肅的點點頭,鄭重其事的朝著他的美人爹伸出了小拇指。
連亭已經多少年沒和人用過這麼幼稚的契約方式了,但他還是正襟危坐,頗為莊重地用自己細長的小指勾起了兒子的,與他一字一頓地約定:「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禮成!
熱氣騰騰的飯菜也在這個時候被端了上來,雖然是廚娘大半夜匆匆做的,卻並沒有有失水準,從灶上一直煨著的黃芪雞湯,到肉質彈牙的光明蝦炙,都是鮮香撲鼻,夜宵佳品。
絮果像個小監工,坐在圓桌旁,認真陪著他阿爹吃飯。吃飯之前先喝湯,一口飯菜一口肉,營養均衡,細嚼慢咽。絮果這一看就是熟練工。
在廠公吃飯的時候,絮監督的嘴也沒閒著,嘰里呱啦的開了口,關心的問阿爹今天上朝有沒有累?有按時喝水嗎?有交到好朋友嗎?
操心得不得了。
連亭位高權重,從來都不缺拍他馬屁關心他的人,但只有這一回,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一種只在書中描繪時所見過的,何為暖流由心田流過四肢百骸,充斥了他的全身。原來在這個世界上,也會有人真心期待著他的出現,由衷希望他一天都能開心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