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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濺在了地上,然後越來越多,溪流似的鮮血濕潤了乾燥的土地,成為一片斑駁的泥淖。這裡乾旱無雨,但此刻終是現出了一道紅色的溪。蒼穹掩蓋了廝殺和硝煙的一切,經過日積月累的風吹日曬,這裡終將會成為一片新的世界。
「……從現在起,你要拋棄情感,你要習慣殺人,習慣決斷,不被搖擺,不會愧疚,並且要習慣死亡。」
「……殺了他們……修兒,不要猶豫,殺了他們……」
第一次殺人的感覺,他已經忘記了。
疲憊的身體繃到了極點,似乎下一刻沸騰的鮮血就要在肌膚里噴涌而出,他不斷揮劍,心裡是一片平靜的麻木。
對了……他好像始終忘了一件事。
他還一直沒有告訴過高顯揚,這種感覺,他其實根本就不喜歡。
可是為什麼,他還是會拼命,面對刀光箭雨的危險,身體還是會殊死的負隅抵抗。也許那是來自於求生的本能。
如今了無牽掛,再無夙願,他終於可以平靜地走向死亡。
想必對於皇帝,對於高顯揚,對於死去的蘇嬋……這都是一個最好的結果。
臉上的血糊了一道又一道,已經快要看不清,恍惚中浮現出一道溫柔的眼睛,似乎在含笑望著他。
她還是在恨著他吧,她曾經那麼想離開他,不惜以生命為代價。
到了一個地方,她是不是還會遠遠地躲開他,不讓他找到她。
時間和聲音在此刻都失去了意義,突然間城門大開,周奉年策馬沖了出來,他的身後帶著無數兵馬,如同狂風席捲。
他筋疲力竭,看到周奉年之後,終於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這時他的胸膛也被背後的長|槍無情貫穿。
他聽到了不知哪裡的尖叫聲,他卻似乎是感受不到痛了。他看到周奉年策馬向他奔來,他的臉色簡直雪一樣白。
周奉年還很年輕,他一直覺得他不如杜齊心思縝密,但是他知道他關鍵時刻最為可靠,帶兵打仗也最為出色。他需要鞭策,再好好成長几年,他會成為獨當一方的將帥。
他已經安排好了以後的部署,有周奉年和杜齊在,他很放心。
他沒有遺憾了。他只是太累了,累的很想大睡一覺。
鮮血從他的嘴角汩汩流淌,眼皮變得像千斤重,他的四肢百骸一片麻木。
也許……還是有遺憾的。
在最後的時刻他想。
如果他以前肯好好對她,好好和她講話,會不會也不會換來這樣的結果。
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他甚至都沒有睜開眼看一眼這個世界,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他一直都沒有承認,他其實還是很想看她一眼,如果蘇嬋還能夠活著的話。
他不想她死,他更想她活著。
如果她真的能夠……他可以什麼也不再去做。
什麼……他也不做了。
只是遠遠的……就這樣看她一眼,就好。
.
蘇嬋從噩夢中驚醒。
阿翠忙上前去,「姐姐,怎麼了?
她擔憂地看著她,「……姐姐,你哭了。」
蘇嬋怔了怔,連忙以手拭臉。
她摸到了一手的濕涼。
「是不是做噩夢了?姐姐你夢到了什麼?」
蘇嬋臉色恍惚,怔怔地沉默著。
她夢到了什麼……
她夢到了一片血色,粘稠的紅是夢魘中唯一的顏色,高大的男人跪在屍山血海之上,身上插著無數的箭矢,安然地閉著眼。他的身影蒼涼又孤寂。
她夢到高行修戰死了。
蘇嬋面色雪白,心像是被人狠狠撕扯著,說不出的不安和難受。
她本來是和阿翠一起算帳數錢的,結果她抵不住困意,莫名其妙睡了過去。
她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見蘇嬋不說什麼,阿翠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她還在繼續數著桌上的錢,興奮道,「姐姐,你看,我們已經掙了這麼些錢了。」
她將數了一晚上的銅板和銀子從掌心中全部落下,惡作劇一般將其嘩啦啦砸到了桌上,她們一起傾聽著錢的聲音。
「姐姐,看!」阿翠笑道,「開心一點,我們有錢了!從今以後,我們會越來越有錢的!」
蘇嬋看著她,雪白的臉色還是一片恍惚。
她無法解釋這個莫名其妙卻又令人不安的夢,她很想找一個人傾訴她此刻的心情,但是她不能夠這樣做。
她看著阿翠臉上由衷開心的笑容,她想,她此刻應該是快樂的。
她點了點頭,想要勉強笑一笑,嘴唇揚了半天,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抿住唇,眸光逐漸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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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玉最終還是留了下來。他決定與這座城池的百姓共進退。
城外是令人牙酸的殺伐聲,而他留在城內,和杜齊一道還在不斷疏散著最後的難民。
他一刻也不敢停,也不能停,他知道是城外的將士們在為他們爭取著時間,他們用死亡換來了這座城池的安寧。
他滴水未進,筋疲力盡,時間在這裡沒有了意義,他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長時間,只是不斷提醒自己絕不能在這裡倒下。最後的難民被他們安置好,周奉年神兵天降的也終於帶著援兵趕來了。
北狄被打退,城門再次開啟,士兵們紛紛回城,周奉年快馬將高行修第一時間帶了回來。他在高聲喊著軍醫。<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