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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奸狡,周牘貪婪,如今周家已置身其中,便是說退,哪裡又是容易的。
他到底只是十餘歲的少年人,即便再聰慧剔透,倉促之下,也生不出萬全之策來。
前番捨身去保葉家基業,已是他彼時能想到的唯一主意,至於往後……
他垂著眼睫,將削好的荸薺擱去盤中,刀刃在掌間旋過一周,銀光乍浮,驟然生風,下一刻,就安安穩穩地停在了碟子一側。
且行且看,總會有別的法子。
削好的荸薺堆了滿碟,入口脆甜多汁,午晌積下的燥意都一併泄去許多。周瀲略嘗了兩顆就停下來,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問清松道,「荸薺是府中各處都有了?」
清松哪能不清楚自家少爺想問什麼,涎皮笑道,「府中各門各戶,多了去的,小的怎麼好都清楚?」
「少爺想問哪一處?」
周瀲淡淡瞥了他一眼,「再油嘴滑舌,剩下那一籃半荸薺,你今日就全削了。」
「削不完,晚飯也不必吃了。」
「少爺饒命,」清松使壞過了,忙抱著頭笑道,「小的一早就打聽了,這荸薺是莊子裡頭新收來的,算是稀罕東西,闔府里也就您同老爺那處分得多些,旁的院子都沒多少的。」
「謝姑娘那兒大約也只有一碟子,廚房還不定肯不肯給呢。」
他乖覺得很,剛一說完,緊接著就又道,「少爺可要小的揀些好的,改日送到寒汀閣去?」
「不必改日,」周瀲略沉吟片刻,開口道,「就今晚罷。」
「等天黑了,你把餘下那一籃送去。記得從園子小路走,避著些人。」
「少爺不親自跑一趟麼?」清松忍不住又問,「您總有好幾日沒見過謝姑娘了。」
好歹謝姑娘那裡,還欠了少爺一件衣裳沒給呢。
周瀲頓了頓,手指搭在桌沿處,不自覺地微微攥緊。
他現在到底頂著生病的名頭,不好走動。真叫人看見他往寒汀閣去,謝執那裡就再也說不清了。
單單一個葉家握在周牘手中,已經叫他寢食難安,若再多一個謝執出來……
他低低地苦笑一聲,手背上淡青的血管繃起,刺得人眼疼。
再多一個謝執,只怕從此,他這顆心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第34章 避耳目
「不必了。」周瀲很輕地搖了搖頭,手指縮回衣袖中,微微蜷了蜷,又強行按捺下去。
「也不是一定要日日見的。」他垂著眼,像是對著清松講,又像是說服自己一般,「三五日而已,哪有那樣多事,非要同人見了面講。」
「總是見,看得多了,難免要相看兩厭。」
清松卻是不懂這話裡頭的彎彎繞,聽罷,咋了咋舌道,「少爺噯,這可就是您的不對了。」
「單就憑謝姑娘那樣神仙似的人物,往那院子裡一站,連帶著亭台樓閣都仙氣飄飄的。」
「這樣的人您若還是能看厭,只怕天底下就沒您能看得順眼的姑娘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瀲被這小子打岔,滿腔愁緒生生散了幾分,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少爺又搪塞小的,」清松撇了撇嘴道,「小的雖沒讀過什麼書,可也生了一對雪亮眼睛,看什麼都看得清極了。」
「少爺一顆心分明就系在寒汀閣裡頭了,還要強撐著嘴硬,弄得自己心裡頭不痛快,何苦來哉。」
「你倒有理,說起來一套套的,」周瀲隨手捏了枚未除皮的荸薺在指尖把玩,無奈道,「那依你高見,我該如何?」
清松一拍大腿,「自然是偷偷去爬寒汀閣的牆頭了。」
周瀲:「……」
指間的荸薺一個沒收住,骨碌碌地滾去了矮榻下頭。周瀲忍不住抬手扶額,「你這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古怪主意?」
「少爺覺得不好麼?」清松奇怪道,「小的素日在茶樓裡頭聽戲,那些個才子佳人之類的,都是夜半時分翻牆而過,在園子裡頭私會的。」
「少爺又想著避人耳目,不叫旁人看見,謝姑娘一個女兒家,又不能翻牆出來,那自然是少爺尋個沒人的時候,偷偷翻進去了。」
「沒事少聽那些戲,」周瀲不客氣地扔了個荸薺過去,正中清松腦門,「你家少爺是要追姑娘,又不是去當採花賊。」
況且,依著寒汀閣裡頭那主僕倆的機警,只怕他這廂剛翻進去,下一刻阿拂的花帚就砸過來了。
清松捂著腦門,嘿嘿直笑,「少爺方才還不肯講,現下不是自己承認了。」
「您就是惦記著謝姑娘呢。」
「瞧瞧這幾日沒見,您連精氣神兒都比從前低了許多。」
「你又知道了,」周瀲苦笑一聲,倒沒駁他,停了會兒,才聲音低低地道,「便是為著她好,此時也不該去見她。」
「況且……」
「況且什麼?」清松疑惑道。
周瀲抬起手,按了按眉心,「況且人家對我,未必就有那個心思。」
「這樣一趟趟地去,反倒是擾人。還不如少去,也能多新鮮些時候。」
相看兩厭,詞說得好聽,可說出來了,心裡依舊是不安穩的。
他猜不透謝執的心,便也不敢貿貿然地將自己這一顆交付出去,唯恐磕了碰了落了灰,惹得人家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