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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要幫人,又不肯明講,自己反倒先鬧了一場彆扭,話里話外,比起伸援手,倒像是拿著話來威脅人就範的。
哪有人一片好心都不肯叫人瞧出來的?
虧他先前還覺得這人像只小狐狸,現下看來,只怕比他養的那隻貓聰明不到哪兒去。
謝執拿手撐在榻沿,足尖垂下去,挨著一點兒絲履的邊,漫不經心地踢了踢。
「夠不著。」
他抬起頭,看向周瀲,神色無辜。
周瀲:「……」
他不答話,謝執索性將足尖收了回去,抵在榻沿,一雙腿微微屈起,抱膝坐著,抬著下巴看人。
「棋子的命可由不得自己。」
「少爺若是這般為人,也不必等謝執來提,大約早已順了令尊的主意,何至於苦苦支撐到今日。」
他原本就身量單薄,這樣的姿勢,從周瀲的角度看起來只有小小一團,口中說著唬人的話,也沒幾分力道。
「少爺素日裡又不是讀老莊讀入了魔,總不至於無欲無求,半點要爭的心思也無。」
周瀲嘆了口氣,叫這人逼得徹底沒了法子,「謝公子洞察人心之能,周瀲甘拜下風。」
「只是,我如今身無長物,連籌碼都無,不知叫謝公子看中了什麼可用之處?」
謝執眨了眨眼,從上到下將人打量一遍,停了片刻,方緩緩道,「靖王在朝中行事多年,樹大根深,又有太皇太后在身後相護,輕易撼動不得。」
「謀逆之罪茲事體大,若單扣頂帽子下去,沒什麼證據,罪名難定不說,恐怕也要引來朝堂非議。」
「若真一擊不中,反叫靖王生了警惕之心,以小皇帝今日之力,只怕後面再難有能敵之機。」
「所以,」周瀲同他對視,「你要我替你們找證據?」
貓不知何時上了榻,盤在謝執腿邊,躍躍欲試地要往後者膝上蹦。
「靖王私宅戒備森嚴,且有暗衛巡邏,尋常人近身不得。別無他法,只能從令尊和周家身上下手。」
謝執伸手按住撲騰的貓,眉尖微挑,「少爺方才才答允過,要同謝執聯手。」
「現下也該換一換說辭,不是『你們』,該是『我們』了。」
周瀲有些不大自在地垂下眼,心中初初升起的那一點微妙的不平好似經了安撫一般,不像開始那般刺撓,叫人難受。
「不是都說,聖上金口玉言麼?他出言定罪,也不頂用?還硬要你多來跑一趟?」
肯叫皇帝這般放心交付,謝執絕不會是尋常臣子。他同皇帝之間,怕是比君臣之誼還要再近一步。
謝執拿手撐在身後,眼皮一掀,淡淡道,「這天下諸事,若只是叫人動一動嘴皮子,反倒是不妙。」
「君舟民水,即便是皇帝,也要謹言慎行,不能叫天下人捉著把柄。」
周瀲明知不該,可總要忍不住問,「那……事成之後呢?」
謝執看了他一眼,只當他憂心自身,便解釋道,「少爺涉事不深,又有動作在先。事成之後,即便周家傾覆,也能免幾分連坐之禍。」
「謝執旁的不敢作保,只有一條,事成之後,葉家同少爺,定能安然無恙。」
「少爺安心便是。」
他在周瀲身邊數月,這人心中最掛念什麼,總能看出一二。
小皇帝雷霆手段,周家牽涉在里,情勢複雜。可葉夫人到底早逝,稍加運作,多放一個葉家出來,總不成問題。
「我不是問這個,」周瀲打斷他,「我是問你。」
「事成之後,你又待如何?」
「我嗎?」謝執微怔,似乎並未料到他會這般問,待反應過來後,輕笑一聲,伸手揉了揉貓的耳尖,「天大地大,總有一處可供我容身。」
「少爺作什麼又惦記我?」
他垂著眼,茸密的眼睫映著日影,「少爺方才不是還喚謝公子嗎?」
「既算不得熟稔,也不勞少爺多費心。」
又彆扭上了。
周瀲在心底嘆了不知是今日的第幾回氣,伸手將貓從他掌中解救出來。
「許你瞞我那樣久,還不許我生一回氣?」
「惦記你也不成,那往後就都不惦記了?」
貓長長地「咪嗚」一聲,跳下榻去,謝執掌中落了空,手指半懸著,又慢慢落回榻沿上。
「少爺自便就是。」
怎麼能這麼惹人心疼?
小皇帝怎麼放心把這樣的人派來儋州?也不怕他連骨頭渣子都叫人嚼吃了。
這樣的念頭剛起,周瀲便又想起這人是如何在自己面前瞞了數月的身份,叫人半點也未覺察。
還有那回,青石巷中,靖王身邊的人會生出盤問之心,只怕也是這人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這般說來,這人還真是慣會裝樣子迷惑人。
周瀲想著,又好氣又覺著好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單膝著地,在榻邊俯下身去,捉住了謝執的腳踝。
後者還未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往後掙了掙,沒能掙脫。
掌中骨骼纖細,兩指堪堪圈住,隔著薄薄一層布料,依稀可辨下頭溫熱的皮膚。周瀲騰出另一隻手,拿了腳踏上的絲履,替他將足尖擱進去。
「不是說夠不著麼?」
他鬆開手,「現下可好了?」
榻上的人靜了一瞬,由著他動作,待他說完,半晌,低低道,「這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