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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素愛清靜,今日又難得閒暇,才同我來此地消遣。」
話里話外,自然是嫌林沉攪擾了清靜。
他如今瞧見林沉,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先前清松所言此人同阿拂會面一事。
那日究竟是阿拂自己的意願,還是奉了謝執之命,周瀲不得而知。但這個林沉絕非尋常之人,這一點周瀲心中卻有八分肯定。
非不得已,他並不願叫這二人碰面。
對謝執生出懷疑,本身就是一件極叫他為難之事。
「只是朋友麼?」林狐狸老神在在,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故作神秘地用手肘抵了抵周瀲,「周兄當著人家面就這般說辭,仔細生了氣,回頭叫周兄坐冷板凳,可是大大不妙。」
周瀲:「……「林掌柜這話,周瀲聽得實在糊塗。」
這人在亂七八糟鬼扯些什麼?
林沉摸了摸鼻尖,刻意壓低了聲音,頗為體貼道,「周兄不必再在我面前遮掩。」
「方才林某坐在隔壁桌,一字不落可全都聽進了耳朵里。」
他眯了眯眼,面上一副瞭然的笑,「不過周兄放心,林某是嘴嚴之人,此事只你我,還有這位公子三人知曉,斷不會傳進旁人耳中去。」
「錚」一聲清響,是謝執手中瓷盞磕在桌案上的動靜。
後者垂著眼,聲音冷淡道,「似林掌柜堂堂君子,竟也有這般聽牆角的小兒行徑,倒真讓謝某開眼。」
「看來這儋州城中英傑輩出,不算虛言。」
周瀲不防謝執驟然開口,怔了一瞬,待反應過來,唇邊不由自主地帶了兩分笑意。
林沉挨了譏諷,也不惱,笑吟吟道,「原來這位公子姓謝麼?」
「王謝風流滿《晉書》,果真是好姓。」
「慚愧,」謝執略抬了抬眼,慢條斯理道,「不及林掌柜『林下之風』多矣。」
林沉:「……」
果然,自家公子委實得罪不起。
「方才在下絕非有意偷聽,只是……」林沉眼珠轉了轉,隨口胡說道,「只是這窗旁吹來的風實在大了些,不偏不倚地非要將話往林某耳中送,這不聽也不行。」
「得罪之處,還望周兄謝兄海涵。」
「無妨,」謝執捏著瓷盞,隨手往周瀲手邊一推,半笑不笑道,「這耳朵合不攏不打緊。」
「只是嘴要閉得牢些。」
「否則豈不浪費了林掌柜這幅伶牙俐齒?」
「是,」林沉素日裡挨謝執狠話也挨得慣了,深知自己這位主子向來是個嘴硬心軟的,也不大怵,嬉皮笑臉道,「在下深感於內,銘記於心。」
「不過這伶牙俐齒,林某萬不敢當。」
「有謝公子珠玉在前,林某哪裡還敢班門弄斧。」
「林掌柜自謙了,」周瀲替謝執將瓷盞斟滿,輕推回去,淡淡瞥了林沉一眼,「林掌柜今日的話怕是一籮筐都撐不下。」
「若再擔不得伶牙俐齒,怕是也沒人擔得。」
嘖,這周少爺醋勁兒還挺大。
林沉眨了眨眼,笑容和煦,「既然二位都這般說辭,林某卻之不恭,只得厚著臉皮生受了。」
三人說話間,先前所點的菜式一一上齊,鋪了整張桌案。
謝執先前在浮雲巷裡頭用過了點心,這時沒什麼胃口,只揀清淡的動了幾筷,倒是那盞梨釀春合了他的脾胃,拿匙子舀著,幾口便吃盡了。
周瀲留心著他下箸之處,見林沉所點的鴨信鵝掌之類一概未碰,心中倒生出形容不上的隱秘歡欣來。
「此物到底寒涼,多食不易,」周瀲說著,對上他的目光,停了一瞬,萬分無奈地嘆了口氣,將自己那盞還未動的推去謝執面前,「再食半盞,不許再多了。」
「否則夜間腸胃疼起來,又要睡不安穩。」
一邊說著,一邊又吩咐小二,送了盞熱熱的姜蘇茶來。
謝執素來不喜姜味,聞言就皺了眉,「少爺當我是紙糊的?」
「府中叫阿拂管著,好容易出來,又要聽少爺囉嗦。」
周瀲在一旁微微笑著哄道,「你既嫌囉嗦,更該把茶喝了。」
「不然回去叫阿拂發覺,只怕要念叨十天半個月,更該受不住了。」
「少爺整日裡就知道拿阿拂威脅人,」謝執抱著茶盞,懶懶地往林沉面上瞟了一眼,意有所指道,「來日我就將阿拂嫁出去,寒汀閣里落個清靜,再沒人多嘴。」
「你若捨得,我自然沒有旁的話講,」周瀲夾了筷茭白,聞言不禁笑道,「真有那日,我再替你出份厚厚的嫁妝便是。」
「替我?」謝執長睫微抬,握著匙柄,偏了偏頭,「那這嫁妝是歸誰的?」
「歸阿拂,還是歸我?」
林沉這廝勝就勝在十分沒有眼色,興致勃勃地插嘴道,「依在下看來,方才周兄話中之意,這嫁妝自然是交由謝公子的。」
謝執眉尖微挑,「如何看出?」
林沉低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一番作態後,才笑眯眯開口,「先前謝公子不是說,往後恐因周兄之故,覓不來好夫婿麼?」
「周兄端方君子,如今驚聞因一己之故平白耽誤了謝公子終身大事,心中自是過意不去。」
「便只好多以錢帛作陪,好替謝公子重覓良人,免得謝公子年華空度,蹉跎半生。」
「哎,」這人說著,長吁一句,「此等深情厚誼,怎能不叫林某為之欽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