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燭火暗了許多,謝執隨手拈了根珠釵,去挑那芯子裡頭的燈花,不答她的話,卻忽然道,「下了這樣久的雨,只可惜了那一架子凌霄花。」
「怕是該落盡了。」
第5章 辛夷枝
儋州的雨慣來纏綿,起了頭,就沒有停的時候。雨絲裹了冷意,寒浸浸地往人身上撲,倒有幾分深秋里的光景。
「公子……」
清松的聲音隔著門扇,模模糊糊地傳過來,被雨聲攪著,只剩了頭兩個字。周瀲心神不在上頭,胡亂答應一聲,應付了事。
他在案前坐著,案上的宣紙鋪了半晌,一旁硯台里墨已經半干,筆在指間空懸著,遲遲落不下一處去。
樓下像是來了人,有清松支應著,鬧哄哄的動靜依舊掩不住。他嘆口氣,索性將筆擱去一旁,起身去了窗閣邊。
窗開了半扇,風斜織著,雨絲揚進來,濡濕了半邊袍角。周瀲微微俯著腰,兩手撐在窗側,瞧著園子裡滿徑落紅駁雜,眉眼沉鬱,像是化不開的稠墨。
歸家至今,他同周牘都未見過面。
周牘長居在另一頭的閒枕閣,他前日去過一回,卻被擋在了堂外。
那時,隔著半扇竹骨門,周牘問他,「想明白了?」
周瀲不答,只垂著眼,朝後退了兩步,撩起長衫下擺,端正地跪在了青石磚地上。
堂中一聲茶盞落地的脆響,片刻後,周牘的聲音響起,語調沉沉,不辨喜怒,「那你便在此處跪著。」
「跪夠了,就回去罷。」
「不必再來見我。」
三月前的那一場爭吵,好似將他們之間十餘年的父子情份空耗殆盡,再不留一星半點。
堂外樹影婆娑,周瀲的背脊挺得很直,日光投上去,亭亭的,像是庭中經霜的竹。
園子裡僕從來來往往,從他身旁繞過,皆是斂眉屏息,大氣都不敢多喘。
數不清過了多久,周管家得著了信兒,顫巍巍地帶人趕來,硬撐著將人從地上扶起,攙著手肘送回了空雨閣。
青石堅硬,周瀲跪了大半個時辰,路幾乎要走不穩。回了閣里,褲腿撩起來,兩膝之上皮肉烏青,觸目驚心。
周管家瞧得心尖兒直顫,抖著手,叫小廝去取化瘀的傷藥。人走出去半途,又叫回來,著意叮囑道,「往南邊院子裡去取,動靜鬧得大些,別怕叫人聽見。」
閒枕閣就在南邊,這是要叫傳進周牘的耳朵里去。
周瀲在榻上箕踞坐著,垂著眼,嘴角抿成平直的一條線。
「周伯,」他說,「用不著這樣……」
「叫他聽了,倒像是笑話。」
話里的「他」指誰,兩人都心知肚明。
周管家朝那愣在原地的小廝揮了揮手,示意他照做,這才在一旁的圓凳上坐下,嘆了口氣,對著周瀲道,「您又說什麼糊塗話。」
「父子哪有隔夜的仇?老爺是一時迷了心,哪裡捨得真罰您。」
「待會兒動靜傳過去,只怕一時三刻,那邊就該有話兒來了。」
又說,「您也是,實誠得很。」
「那秋日裡的磚地寒涼,一雙腿生跪著,哪裡受得住?」
「我不跪,又能如何?」周瀲拿手去觸那一片皮肉,火燙一般,熱辣辣地疼,「難不成還同上次一樣,同他吵上一架?」
「爭又爭不過,何苦多費那點唇舌。」
他看得淡,那一點人前的屈辱像是不在意一般。周管家沒話應他,又情知這話實在不假,一時也不由得頭疼。
一旁的清松守著,按著周管家的吩咐,拿了乾淨帕子裹著冰,先替他在周圍敷一敷,這時便忍不住插嘴,聲音裡帶了不忿道,「老爺怎麼好這樣?」
「青天白日,院子裡的人都看著,門也不許公子進,就擱外頭跪著,當真半點臉面都不給人留嗎?」
「慎言。」周瀲低聲喝斥住他,又朝一旁的周管家道,「清鬆口無遮攔慣了,沒什麼壞心的,周伯莫怪。」
周管家心裡頭自然清楚,這小廝是在替他家公子抱屈。這話人人心裡頭有,卻不見得能說出口。周家高門大院,池子裡頭水不知幾深,真叫人淹進去,沒了頂,連撲騰都聽不見響兒。
他沒有接周瀲的話,只是又嘆了口氣,朝著人道,「公子好生養著,待會兒小子們把藥送過來,切記要一日三回地抹。」
「腿上的毛病需多上心,來日真落下什麼,再後悔也來不及的。」
停了停,又道,「這臨了就是壽筵……」
後頭的話沒有說全,周瀲心裡頭明鏡似的,截過去話茬,淡淡道,「我會去的。」
周牘如何且不提,他到底是為人子的,該守的規矩總歸要守。
「噯。」周管家有些訕訕地應,不咸不淡地又扯了兩句,便起身走了。
先前的冰化得差不多了,清松換了新的帕子,原先那塊氣咻咻地擲去地上,口中忍不住抱怨,「老滑頭。」
「兩邊的好人都叫他做完了。」
「成了,」周瀲揮了揮手,垂著眼道,「你心裡清楚,擱在那兒就是,說出來又值什麼?」
「左右周管家心裡,還是記掛著咱們這邊的。」
「不然也不會來得那樣快。」
清松撇了撇嘴,「那老頭兒一副心生了十竅,九竅半都落在閒枕閣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