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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夜當然知道,他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想徹底消散在天地間,便必須打開地府大門,踏入輪迴。
可他靜靜地守在原地,如一千年來的每一天。
沉默而固執。
「您還是不想入輪迴。」宋魘道。
燭夜甩著長長龍尾,骨節相撞的聲音又嘩啦啦響起。
他嘆了口氣,嘆出數不清的怨恨不休:「心愿未了,如何安魂。」
宋魘垂眸靜靜看著燭夜,這個千年之前的傳說。
傳聞,燭夜仙君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他是龍族太子,又天資極高,從小便眾星捧月,恣意狂傲。
他的本體是一隻黑色巨龍,身軀龐大,體型漂亮,有通天氣勢。穿行雲霧時,甚至能遮蔽日光。
後人便以此來戲謔他,說他能與日月爭輝。
曾經多麼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
可如今——
肉身消亡,只剩了一把焦黑醜陋的枯骨。
幽藍的魂火如跗骨之蛆,在他每一寸骨頭上燃燒,掠奪他的記憶與溫度。
魂火燃燒,怨氣滾滾。
再看不出曾經驕傲恣意的模樣。
心愿未了,業孽纏身。
難消怨恨,難入輪迴。
誰都不可避免。
「哦,他回來了。」燭夜看向宋魘懷裡的謝識,略有些詫異地道:「你竟捨得把他帶到這裡來,改主意了?」
宋魘默而不語。
大概是許久未曾同人說話,宋魘不回答,燭夜仍舊自顧自地接著道:「……也是,他合該來守萬象門。」
「本座不會讓他守萬象門。」宋魘說道。
燭夜偏偏腦袋,笑他:「痴兒,他若不守萬象,你一魂二魄在門內,撐得了多久?」
宋魘不理這話,血瞳半闔,晦暗的眸光落在燭夜身上。
「燭夜仙君。」他緩緩道:「別忘了你同本座的約定。」
燭夜知道宋魘在說什麼,默然許久。
轟隆一聲。
雷電閃過,照亮了宋魘蒼白的面孔與沉默的黑色龍骨。
嘩啦——
大雨說下就下。
這場雨藍到近乎發黑,怨氣在雨聲中咆哮,掙扎。
魂雨滂沱,噼里啪啦地落在燭夜的身上,一點點侵入他的身體。
他本該變得更冷,更冷……
可即將消散的靈魂卻突然灼熱了起來。
而宋魘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兩翼展開,攏在身前,將謝識嚴嚴實實地遮了起來,沒叫他被魂雨淋濕半點。
魔族,最是情感熾熱的種族。
愛欲幾乎融到骨血,刻進靈魂。
燭夜看了宋魘許久才道:「你當真是不怕死。」
宋魘回道:「您也一樣。」
燭夜一愣,隨後又發出了那種難聽的咯咯聲,似是瘋癲了,朗聲笑道:「是啊,是啊!若為蒼生故……我死亦何懼,死亦何懼!」
魂雨下得更加厲害,藍黑色的雨唰啦啦在地面匯聚成溪,順著山石縫隙流淌,在徹底流入山腳前,又蒸成霧氣。
藍色的魂霧比之前還要濃郁粘稠,徹底將這裡的景象遮擋。
隨後狂風吹拂,將霧氣吹得一乾二淨。
而原來的位置,早已沒有了二人身影。
*
頭好疼……
謝識捂著疼痛不已的頭,睜開了雙眼。
這……是哪裡。
眼前的景象,不禁叫謝識愣神許久。
天地上下,無邊無盡,都是一片虛無的黑暗。
謝識正處於虛無的中間,卻如踏在實地,沒有墜落下去。
而他的面前,有一輪巨大的圓月。
謝識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月亮,大得好像是下一刻,就要墜落下來,將他吞噬。
圓月皎潔,但身上的光芒卻暗淡無比,幾乎快要熄滅。
而月亮的左右兩方,竟是……竟是在融化!
銀白液體如瀑布般,無聲無息,洶湧而落,墜入虛無之地。
詭異的一幕令謝識起了渾身雞皮疙瘩,連忙定睛一看。
他這才發覺,原來是圓月兩邊,各有一條璀璨的星河,從自己的後方延伸過來。
星河將月亮環抱,又在它的左右兩方墜落。
謝識不禁仰高了腦袋,朝後方看去。
只看見兩條碩大的銀河,一直延伸到遠方去。
大大小小的星辰閃爍,交織出夢幻般的銀光,絢爛瑰麗,宏大震撼。
詭異無比的地方,謝識不覺得害怕,心裡還莫名親近。
他不禁喃喃出聲:「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萬象門。」
一個沙啞破敗的聲音響盪在這個空間,傳出機率空曠回音。
「誰?!」謝識緊張得蹦起來,像炸毛的貓,警惕地望向四周。
他張手喚出不慚,緊緊地握在手心裡。
圓月盡頭,一個黑衣男人自月亮後方出現,緩緩飄到謝識面前。
謝識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他是「人」。
他真的瘦極了。
形銷骨立,臉上幾乎只剩下一層慘白的皮。
眼窩深陷,眼底烏黑,嘴唇泛著不正常的青。
身上的黑袍空空蕩蕩,他飛過來的時候,這身黑袍貼緊,顯出他黑袍下的身形。
……像是個骷髏架子。
男人頭髮花白斑駁,不是一頭漂亮的長髮,卻被他打理得分外規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