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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是在長寧沒醒之前擦洗的,謝燕鴻現下有些後悔了,早知道長寧一醒來就翻臉,鬼才幫他擦刀。
謝燕鴻艱難地走在雪地里,覺得雪浸濕了皮靴,手腳冰得難受,痒痒的。
他看著前頭似乎走得頗輕鬆的陸少微,只覺得這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小道士神神叨叨的。能測天氣,能卜卦,也不知是瞎貓碰上個死耗子,還是真的這麼神。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就算陸少微把他領進坑裡,他也只能認命。
幸而,陸少微還是靠譜的,將他們領到了一座山腳下的小村莊裡。
趁著夜色,陸少微直接把他們帶到了村尾一間破舊的城隍廟裡,廟祝是個盲眼老頭,說的土話謝燕鴻也聽不懂,廟祝給他們熱了稀似水的野菜粥,還有不知道是什麼面揉成的餅,冷硬冷硬的。
謝燕鴻跟在陸少微屁股後面,看著他翻出往日存下來的金瘡藥粉,融了雪水,調和成糊。
陸少微拿著藥,再次問他:「真的要救?趁他暈了,結果掉他算了。」
謝燕鴻說:「先救吧。」
陸少微小聲嘟噥:「存了這許久,也不知道發霉沒有,湊合著用吧。」
謝燕鴻都沒話好說了,都到這地步了,講究也講究不來,死馬當作活馬來醫吧。陸少微將那坨烏漆麻黑的糊糊放在一邊,伸手就掀開了長寧蓋著的被子。長寧的箭傷在大腿上,之前處理的時候,在褲子大腿處剪了個口子,如今要好好處理,不得要把褲子脫了?
陸少微手都伸出去了,又縮回來,指使謝燕鴻:「去,把他褲子脫了。」
謝燕鴻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然後又迅速反應過來,張口結舌道:「什、什麼?」
「什麼什麼?脫褲子,快點。」說著,陸少微背著手轉過身去,非禮勿視。
謝燕鴻也只能上手了,他看了長寧一眼,見他緊閉著眼沒醒,放下心來,飛快地把長寧的褲子給解了,粘著血痂的褲子扔到一邊去,扯來被子,把他除了腿之外的部分都遮起來。
「好了。」他說道。
陸少微這才轉過來,拿了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放在火上燒紅了,指揮道:「拿東西給他咬住。」
謝燕鴻緊張地扯來一塊破布,疊成塊兒,想要塞進長寧嘴巴里,誰知道長寧忽然醒了,警覺地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很用力,捏得謝燕鴻痛呼一聲,破布落在地上。
這一次次的,謝燕鴻甩開他的手,大罵道:「你這人怎麼回事!」
長寧這回目光清明了不少,鬆了手上的勁,看向自己腿上的傷,又看陸少微手裡的匕首,最後說道:「我自己來。」
說著,長寧從陸少微手上拿過那把燒紅的匕首,手起刀落,刃尖插進肉里,輕輕一旋,將帶著倒鉤的箭簇挖出來,還粘連著血肉的箭簇「噹啷」落地。長寧咬緊牙關,疼得滿額是汗,青筋暴起。
陸少微慣常行醫的,手很快,將黑糊糊的金瘡藥蓋在血洞上。一開始,血猛地湧出,把藥也沖走了,但隨著藥效漸生,血漸漸止住了。
長寧這時才泄了勁,往後倒下,謝燕鴻原本想去扶的,又收回手,讓他重重地摔在床上。
陸少微將東西收拾了,說道:「應該沒什麼大礙了。」
長寧再次昏睡過去,謝燕鴻也無心做其他事情,喝了點熱粥,盤腿靠坐在簡陋的床榻邊,守著火堆,時不時往裡添點柴火,看著閃爍的火光發呆,什麼也沒想。怕自己一旦開始想事兒了,就會被難過和絕望淹沒。
他的手凍得發紅,如今烤了火雖然暖了,但皮肉還是紅的,癢得人心煩,他乾脆不管了,頭靠著床沿,閉目睡過去。
等長寧再次從昏沉的夢中醒來時,就見到謝燕鴻靠坐在床邊睡著。
頭疼已經止住了,腿上的傷敷了藥之後也不太疼了,火堆溫暖,房間裡只得聽見柴火噼啪聲,還有謝燕鴻的呼吸聲,很安穩。
這是長寧自栽下馬後,第一回 真正神志清明。
追兵在魏州城外截住他,漫天風雪之中,來人口稱奉「表少爺」之命,要取他性命。這些是王諳的隨從,他們稱王諳為「老爺」,「表少爺」自然就是謝燕鴻。
他沒有時間思索,揮刀迎戰。每揮刀一次,他就多加一分憤怒。這不是他第一次揮刀殺人,卻是他第一次這樣憤怒,灼燒肺腑一般的怒,他很陌生。
「你真是個沒有感情的木頭人!」阿羊經常這樣罵他。
阿羊是被外公撿回來的小童,撿到他時,他還是個嬰兒,不知被誰丟棄在草叢裡,失去幼崽的母羊不住地舔他,想要給他哺乳,外公便將他撿回去。
他和外公還有阿羊三人,是草原上的外來客,不屬於任何一個氏族,就像待宰的肥羊,總是會惹來不軌之徒的虎視眈眈。長寧第一次殺人是殺死了一個要偷走他們糧食的狄人,他不僅想要偷糧,還想掐死大聲呼喊的阿羊。
他將那個人殺死,外公和他一起將人埋在土裡,阿羊嚇得發抖,外公不住地安慰。他卻並不覺得恐懼,他隱約知道自己應該恐懼,但就像心中有一道牆,將恐懼隔在外頭。
他也不懂得喜歡,阿公喜歡喝酒,阿羊最喜歡看日落,阿羊甚至偷偷烏氏的烏蘭,總是在日落時偷偷去看她。但他似乎什麼都不喜歡,他有時候喜歡看草原上的花,但如果有人縱馬踏過花兒,他也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