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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琳琅,清河郡主宋琳琅。
謝燕鴻朝她看去,她目光清冷凜然,充滿警惕和審視,與謝燕鴻目光接觸,便露出一個溫婉柔順的笑來,仿佛冰消雪融。
濟王簡直對玉璽愛不釋手,恨不得一把將它吞下去。
謝燕鴻喚了一聲「殿下」,他才如夢初醒,目光銳利,好似守護腐屍的鷲鷹,生怕謝燕鴻改了主意,要將印璽奪回去似的。
為了掩飾這尖銳的敵意,他又開始演出那副賢良的模樣來了。
「小鴻,你立了大功,」他喃喃道,「謝家是忠臣,孤一直知道的,忠心耿耿,一起長大的情分......」
謝燕鴻也便配合著低頭揉了揉眼睛,實則一滴眼淚也沒有,見氣氛差不多了,他小心地說道:「小孫從前總是和我們一起,現在......唉......」
在濟王眼中,孫曄庭是個叛徒,他再怎樣勇不畏死,也是個叛徒。
一時間無人發話,謝燕鴻並不怕他,緊接著說道:「這幾年來,朝局動盪,戰事頻發,人心惶惶,寬待舊臣或許可安人心,何況,小孫是擊退狄軍的功臣......」
濟王正欲說話,一口氣沒喘上來,又是一陣咳嗽,咳得驚天動地,謝燕鴻都要懷疑他命不久矣了。正在這時,宋琳琅從腰間摸出一個錦囊,從裡頭倒出一枚赤色的丸藥,親自沏了熱茶,奉到濟王手邊。
「父王,身子要緊。」宋琳琅柔聲說道。
濟王將丸藥送入嘴中,就著她的手喝了茶,這才順了氣。神奇的是,丸藥吃下去,他的面色馬上不似先前蒼白,顯得精神了不少。
「道長說過的,服丹後要靜養休息。」
宋琳琅這句話是朝濟王說的,眼睛卻看向謝燕鴻。謝燕鴻明白她的意思,也就不再說了,待濟王走後,孟霽在宋琳琅的示意下,將宋瑛牽走了。濟王這位年幼的世子,謝燕鴻今日是第二次見,這會兒看出不對勁來了。
雖說稚子無知,但宋瑛也未免呆滯過頭了,謝燕鴻似乎沒聽見他說過一句話。
見謝燕鴻看向宋瑛,宋琳琅意味深長地說道:「瑛兒出生時先天不足,身子弱些。」
「我聽說,有些丹藥,服之能延年益壽,反之,毒性損傷根本,連子嗣也受其害。」
濟王從先帝在時,就沉迷服丹,還給先帝進獻丹藥,焉知宋瑛這樣,不是服丹的後果。如今陸少微也投到宋琳琅左右,這丹藥必定是催命的毒藥。濟王虛弱,世子呆傻,怪不得宋琳琅穩坐釣魚台。
宋琳琅假作沒聽懂,笑道:「父王在徐州時,憂思過度,傷了身體,如今全靠丹藥調養。」
謝燕鴻懶得和她多說,她的野心和計謀,他也不想探究太多,他只關心剛才提到的那些條件,宋琳琅能不能滿足他。
「二公子且去休息,」宋琳琅說道,「城破之日,定遂心愿。」
謝燕鴻說道:「靜候佳音。」
話音剛落,他轉身就要走了,宋琳琅似乎有些訝異,仿佛在等著他與自己還價,又或者索要一些保證,畢竟他奉上了傳國玉璽。但她不知道,謝燕鴻已經自己蓋著玩兒了一晚上,褪去了權力的偽飾,那不過是一塊石頭。
長寧也不在意,他們倆都不在意,親人的性命、朋友的遺願,遠遠比那塊精心雕刻的石頭要重要得多。
傳國玉璽的現世,摧枯拉朽般地打擊了禁軍的士氣。
先帝駕崩的疑雲、得位不正的傳言、老臣紛紛下獄、邊關險些失守的危機,這一切早就讓宋知望的皇位一日比一日不穩,傳國玉璽一出現,先不論臣下兵卒們心中怎麼想,連宋知望自己,也開始懷疑了——難道我真的不被天命眷顧?
他立在昏暗的宮室里,偌大的宮室,只點了一盞燈,燭火幽微。
已經過了宮門下鑰的時辰了,放在往時,除了要當值的,宮人們入夜後便不能到處走動,宮禁中會是一片寂靜,但此時,外頭總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竊竊私語,又像是有人腳步匆匆。
有人叩響了宮門,聲音急切。
「陛下!還請移駕!」
宋知望如夢初醒,外頭敲門聲越來越急,他卻沒有回應。手邊是一把寒光凜凜的寶劍,那是孫曄庭巡行邊關之前,他親手所賜,後來他下旨召回孫曄庭,孫曄庭沒有回來,永遠留在了魏州,只有寶劍被送回來了。
劍柄上的溝壑里還留有沒洗去的血漬。
他想起了與孫曄庭第一次說話,那時候他才十歲,母親只是個不起眼的宮婢,連太子身邊的小內侍都比他聲氣硬。那會兒,一群勳爵子弟,簇擁著太子打馬球。太子一球擊出去,用力太猛,球越過圍牆不知去哪裡了。
明明還有許多球,太子高高地騎在馬上,球桿一指,偏偏要他去撿。
球打到了樹上,被密密麻麻的枝葉架住。太子指名讓他撿球,旁的人都不敢搭手,他撩起袍子下擺綁在腰間,爬到了樹上,枝葉密集,蟬聲吵雜。
「左邊一點。」有人提醒道。
他低頭看去,是安靖伯孫家的小兒子孫曄庭。
孫曄庭正抬著手擋住枝葉間漏下來的日光,認真地幫他指方向。
宋知望從未和孫曄庭說過話,孫曄庭總是跟在顏家的和謝家的後頭,也不說話,旁人也不愛和他說話,就像他們也不愛跟宋知望說話一樣,他們明明也和大家在一塊兒,但卻好像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