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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和小郡主的人一過來,就有人去通知平王府的人了。秦景跟著眾人過來向公主行禮,他站在萬人中,看著萬人上的公主。公主衣袂飛揚,雙眉輕蹙,目有愁意,隔著人海重重,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走了。
公主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等到秦景,青年白淨的面孔,因常日暴曬在烈日下而膚色暗黑。經過一天的訓練,他的衣裳有些汗濕,光是進來,公主就聞到了他帶來的汗味。
他也察覺自己現在的狀況,便沒有走近,站得遠遠的。他的眼睛漆黑,看向公主時又目光清亮,那麼亮的光,公主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公主儀態萬千、大大方方地坐在那裡,看著她的侍衛大人,“我專程來看你,你有沒有很高興?”
“嗯。”
“那你有沒有想我啊?”
“……嗯。”她一句比一句問得露骨,青年遲疑了一下,才緩緩應。他連嘴都沒張,就在嗓子裡那麼“嗯”了一聲。那聲音真好聽,低緩平和,又有些清有些涼,幽靜如夜下清流,壓著公主的耳邊輕輕擦過。
公主一頓,專注地看向他。在她直接又大膽的目光下,她的侍衛大人耳根慢慢燒紅了。他睫毛垂著,不太自在地低下眼,不敢看向公主。
公主心軟,向他招手,“你站那麼遠幹什麼?過來,我不嫌你髒。”
可是秦景過來了,她面色一變,捂住嘴探身,又想吐了。
秦景想走近,又不敢走近。他擔心地看著被錦蘭等侍女圍著伺候的公主,覺得是自己讓公主這樣,有些懊惱。
等公主好了後,看著秦景,想到自己可能真的懷孕了。她悲從中來,又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她的命好苦,不就睡一睡麼,怎麼就能懷孕了呢?
“公主?”她一哭,秦景是真的慌了。
他再顧不上別的原因,當著侍女們的面,就過去蹲下,將公主摟在懷裡安慰。錦蘭等侍女連忙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得專注;木蘭望著秦侍衛半天,有些苦澀地移開了目光。
公主自己一個人就作的很起勁,有秦景安慰,簡直是變本加厲。原來有三分的難過,現在都有五分了。她要是真的懷孕了,那該怎麼辦?
是生下來還是打掉?
是告訴秦景還是瞞著秦景?
公主對小孩的感情很複雜——又喜歡又害怕,但從不期待。她對自己的人生期望,除了秦景,什麼都沒有。
她只在前世懷過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沒了,她的心也死了。在那之後,公主再沒想過生個孩子。給誰生啊?王府那麼大,但誰也不在她心裡。到頭來,公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公主刻意忘掉那個孩子,刻意當那件事不存在……況且,她覺得自己這一世身體這麼差,不孕不育都是正常的,怎麼可能會懷孕呢?
可如果真的懷了……
公主哭了一會兒,眼睛哭得疼了,才慢慢停了下來。秦景放下一半心,主動出去給公主找水洗把臉。這種地方,全是糙漢子,哪有那麼多的水準備著,給姑娘家梳洗?想要水,自己去打吧。
秦景趁機找到季章,問他知不知道公主怎麼了。季章一直跟小郡主在一起,小郡主又跟公主一起來的這裡,季章應該對公主的狀況知道一些。
公主雖然喜歡作,但她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開始。
季章坐在一望無際的糙地上,望著不遠處訓練的兵士,漫不經心答,“不知道。”他怎麼可能知道那位神經兮兮的公主又怎麼了?
秦景問起公主白日的行程,季章答了一遍,他也沒看出什麼問題。季章給他建議,“我看公主來了,你今天就到這裡吧,趕緊回去伺候好她。不然她在這裡,誰都戰戰兢兢,今天別想訓練了。”
秦景本來就有此打算,他順著季章的目光,看到小郡主臉紅紅地痴望著霍青出神。秦景沉默:他之前還吃公主和霍青的醋,真沒想到最後看上霍青的是小郡主。
季章突然道,“你覺得霍青這個人如何?”
“他並不適合郡主。”
季章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他目光悠遠,卻又不說話了。他覺不覺得不重要,小郡主明顯不這麼覺得,她現在滿眼都是霍青。季章了解男人的劣根性,他不信在平王府兩個姑娘都和霍青交好的時候,霍青會不知道平王府的態度,可霍青誰都不拒絕。這種人,一點都不適合簡單純粹的小郡主。
季章看著小姑娘長大,希望在自己離開前,能看到小姑娘找到自己的良配。一眨眼,春水初盛,小姑娘長大了,知道想男人了。小郡主如今的態度,真讓他不知道怎麼辦。他有心跟秦景說一說,想讓秦景給公主提提建議,讓公主找小姑娘談談。
可季章看眼忙著給公主取水、忙著請假的秦景,抽了抽嘴角:算了,碰到公主,秦景就變得很不可靠。靠秦景,還不如靠自己。他得想想怎麼轉移小姑娘的注意力,真是麻煩啊。
秦景回去帳篷,將公主服侍妥善了,見她情緒仍然不佳,便紅著臉問她,願不願意和他出去走走。公主興致不高,“在這東校場啊?塵土滿面,一抬頭滿世界的男人,有什麼好走的?”
“不是在這裡,”秦景解釋,“屬下跟人告了假。”
公主一挑眉,看他一會兒,然後笑逐顏開。她伸手臂想抱一抱,但秦景怕她再想吐,忙往後退了退。公主也是才想起,秦景不知道她可能懷孕的事,萬一一激動動作太大,傷了孩子怎麼辦?
向來只顧自己的公主,難得多想了想“別人”,雖然她並沒有經歷過侍衛大人抱一抱就會激動得把她弄傷的事。
公主點頭,“你說得對,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好。”
“……”
這時候離訓練結束還有一個時辰,秦景平日又嚴苛認真,突然走了,眾人看到和他一起的公主,一下子都明白了——肯定是公主又想法子折騰秦侍衛了。
公主這次真的是很無辜:明明是秦景告的假,明明是秦景邀請她出去,怎麼惡名聲都要她背啊?
人的既定印象,真是可怕。
秦景發現公主就算答應了和他一起出行,看起來也挺開心的,但細察之下,公主目中一直有抹輕愁。他不知道她有什麼煩惱,她也不肯告訴他,他只能盡力幫公主轉移注意力,讓公主忘掉愁緒。
他言語笨拙,不會逗公主笑,只能照著公主喜歡的,帶她去玩她喜歡的,看她高興的。街上一般的買賣,根本吸引不了公主。別的小姑娘看捏個糖人都看得眼睛發亮,情郎給她買個小吃都臉羞紅……公主卻完全不同。
她逛街的興趣,在於撒錢。不斷地拋錢扔錢,能讓她心情愉快。
秦景只是一個侍衛,他的月俸銀子就那麼多,他沒有那麼多閒錢讓公主撒。公主出行時,也沒有讓侍女給她準備錢袋。所以她逛街逛得意興闌珊,甚至在看街上耍大旗的時候,捂嘴打了個哈欠。
秦景垂目,他雖然不能讓公主體驗財神爺的快活,但他知道公主更喜歡的是什麼。即使沒有銀子,他也可以讓公主開心。
秦景問公主,“公主上個月的……書,看完了吧?”
“嗯?書?什麼書,我怎麼聽不懂呢。”公主含笑,回頭看他,看得秦景臉漸漸紅了。
秦景將恢復活力的公主帶去了書鋪,以前公主的小黃本都是下人給她買的,她可從來沒來過這裡。跟秦景一起擠進了這裡,說想看些話本,老闆看了他們兩個一樣,就取了許多話本過來。公主翻了一翻,好失望,全是不痛不癢的才子佳人型。
但公主還是勉強收下了,“你喜歡看,便買下吧。”
秦景一愣,在老闆快瞪出的眼神中,臉上的燒紅一直沒褪去,低聲為自己辯解,“屬下並不喜歡看。”
公主哼,“不喜歡你那時候買那麼多?”
“……”他是為了培養她的情操。
公主一邊跟秦景說話,一邊想跟老闆要自己想要的書。結果一個文弱書生滿頭大汗地擠進來,差點撞到公主,幸好公主被秦景拉過去。公主見那個書生根本沒意識到差點撞了自己,她秀眉一揚,就準備發火,結果她視線太好,目光掠過去,看到書生從懷裡掏出來給老闆的書。
那書有些頁面翻過去,公主看到火辣的插圖……
秦景也看到了,他只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結果發現公主比他看得要專注許多。他想拉開公主,公主一把甩開他的手。秦景有些不自在,卻拿公主沒辦法。
他身體僵硬,陪著公主在這裡站了許久。那個書生換到自己想要的書,高興地走了。之後又過來許多男人,跟老闆要的書,都是和之前那書生一樣的。無論是男人,還是老闆,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時,都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