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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後,公主一人沉思,百思不得其解,實在不知道平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第二天,她都快忘記這茬了,老神醫給她日常診斷完,收拾醫箱的時候,不經意道,“公主勸勸王妃,那種香還是不要調了。香本身無毒,但再加上虎尾蘭,卻稱得上是十日劇毒。”
“十日劇毒?”
“慢性毒,十日後亡,悄無聲息。”老神醫若有所思地看向公主。
公主白著臉,顫聲,“我娘不喜歡養虎尾蘭。”
她腦子亂糟糟的,本能反駁。後來她鎮靜下來,慢慢確信,沒錯,平王妃不喜歡虎尾蘭。她嫌虎尾蘭難看,從來不往跟前擺,見到了就扔掉……可是,她扔誰的呢?
府上有一個人,是很喜歡虎尾蘭的。
公主猛地跳起,顧不上換衣,在侍女的大呼小叫中,奔出了院子。她一路不停,向爹的書房跑去。不斷有人來阻攔,但沒人敢碰公主。公主橫衝直撞,在自己侍衛的幫助下,成功到了平王的院子裡。
她站在院門口,撫著胸口喘氣,看嬌媚的姑娘抱著一盆綠色植物,邁著小步款款走向書房。公主還記得當日,娘拿爹的愛好考程嫣,語氣嚴肅,“他最喜的植物是虎尾蘭,我最不喜的也是虎尾蘭。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日後如何入府,伺候王爺?”
當日程嫣被平王妃說得淚如如珠,今日程嫣抱著虎尾蘭,笑容羞澀甜蜜。
“啪!”一聲脆響,懷中一空。
程嫣不敢相信地瞪眼,看到宜安公主站在她面前,那盆花木,很明顯是被公主推掉的。
“你、你……”程嫣氣得顫抖,卻還記得對方是公主,不敢說過分的話。
公主冷聲問她,“你一直給我爹送虎尾蘭?”
“是,”程嫣小聲解釋,“王爺喜歡的。”
“你送了幾天?”
“這是第十天了。”程嫣不知道公主這是什麼意思,卻不敢不回答公主的話。
十日劇毒,無聲而亡。
公主厲聲,“日後再讓我看到你往爹這裡送花,我就罰你去做園丁,天天給人送花!”
“公主你不能……”程嫣沒把話說完,公主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公主說完自己的話,轉身就走,遇上好不容易追上來的錦蘭等侍女。程嫣孤零零地被扔在後頭,又成為了大家的笑話。平王在外辦公,並沒有回來,連為她出頭的人都沒有。
程嫣渾身發冷,感覺每個人都在嘲笑自己。
王妃、公主……那都是從鄴京出來的大人物,每個人都能捏死自己。她要忍,不能輸!
姑娘慢慢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片,抱起自己的花。她安靜又沉默,隱忍又可憐,美人孤瘦的模樣,總是惹人憐惜的。
公主背著程嫣出月門,問錦蘭,“我娘呢?”
平王妃不在府上,她去了城樓散心。公主在半個時辰後趕到平王妃身邊,她看到平王妃白衣似雪,風吹衣揚,她手撐著欄木,靜看虛空。
獨立城樓的平王妃,姿容秀美,外看冰冷,身體裡卻仿若有火在燃燒,壯麗又肅冷。
“娘!”公主走過去,站在平王妃身後。
平王妃若沒聽到般。
公主咬唇片刻,輕聲,“我剛從爹書房出來,撞見程嫣抱著虎尾蘭。”
平王妃猛地回頭看她,眸子靜沉,幽黑無光,似在吸食一切光明。她盯著公主雪白的面容看半天,肯定道,“你都知道了。”
宜安公主臉更白,她聲音顫抖,“娘,你要殺我爹嗎?!你要殺他嗎?!”
“我不該殺他嗎?”平王妃涼涼問,漫不經心般。
公主語塞,那人是她爹,這人是她娘,她娘要殺她爹,她該說什麼?
“阿離,男人真是不可信。”平王妃靜靜道,“他以前對你甜言蜜語,你說什麼他都答應。那其實都是騙你的。”
“他說以前的事都算了,之後只有你一個,你不必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那是騙你的。”
“他說你不能生育沒關係,反正他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不需要再多的,你可以安穩當自己的王妃。那也是騙你的。”
“他對你千應百應,除了政事不與你訴說,其餘什麼都聽你的。那到底……還是騙你的!”
“他對你好,是為了借你的權借你的勢!他聽你的話,是為了麻痹你,讓你放心!他其實一直在騙你……阿離,你說,怎麼有人能這樣隱忍,騙了整整二十年呢?”
天長地久啊,終被生活所磨。雞零狗碎啊,這才是常態。
平王妃笑一聲,涼淡諷刺,“我不如他,我確實不如他。縱使別人都說我控著他,實際上卻是他控著我。可是,既然要騙,又為什麼不乾脆騙一輩子呢?為什麼要讓人半路發現?”
“皇帝夢,帝王夢,他做夢都在想,時時刻刻都不忘,”平王妃低眼,幽聲,“而我一無所知。”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疼痛不是一朝到來,卻是一朝迸發。在漫長的等待和期許中,她開始麻木,開始疲累。
為什麼要無條件地容忍和原諒?
諸法念念逝,昔日早被他丟在腦後,卻還被她時刻銘記。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娘,爹他、他……”公主說得磕絆。
平王妃指著城樓下面,“我知道他不愛程嫣,他愛的是皇位,他想要的是那個。我是不是需要給他讓路?阿離,我想……我想著,他若是死了,那便好了。”
“他死了,我的女兒們地位就保住了,我的父母親人,就不用指責我了。所有人都解脫,再不用背著‘逆賊’的名號苟活,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他的一個皇帝夢,謀算了多少年,犧牲了多少人,卷了多少家庭……我真想給他一朝結束。”
公主看著娘的背影,樓上風這樣大,娘的身影纖瘦,在風中這樣弱。她看不到娘的表情,卻可以想像。
冷到骨子裡,一切都成了累贅。
人生,怎麼這樣艱辛呢?
她聽到平王妃道,“他死了,我也不苟活。我就從這裡跳下去,陪他一起死。”頓一頓,“而那個程嫣,會陪他麼?不會的。”
公主心中大慟,淚水滾出眼眶。她上前抱住平王妃,“娘,你不要這樣!一定有別的辦法的!我不要你們離開,你們是我爹娘啊……我來想辦法,我會解決一切!秦景已經動身走了,我讓他去……娘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了!”
“秦景啊。”平王妃回頭,憐惜地看著在懷中痛哭的女兒。她伸手擦去女兒面上淚痕,溫聲問,“我從來沒問過,秦景待你好嗎?”
公主淚眼朦朧,只知道點頭,“他很好!他對我很好!”
平王妃輕聲,“那麼,阿離,你就嫁給他吧。”
公主微愣。
淚眼中,她看到平王妃面容倦怠又柔和,“阿離,我同意這門婚事了。如果秦景對你好,他身份高低,根本無所謂——只要他疼你,那就好了。”
“娘!”公主哭得更厲害,緊緊抱住娘。
她在茫茫塵世中,惘然不知所措。
她從來沒想過、從來不知道……平王妃對她和秦景的婚事點頭,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上前一步,她要跳下城樓;
後退一步,丈夫即將死亡。
千難萬難,她踩過荊棘,飲下這杯毒酒,含笑走過。
第84章回返平州
“這有什麼好哭的。”平王妃靠著圍欄,摟著女兒,她伸手擦去女兒面上的淚水,眼睛卻看著城樓下的人流。
人來人去,各種各樣的背景,各式各樣的瑣事,從高高的城樓上看去,也就是一片一片的螞蟻大小。原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
平王妃靜靜道,“我和你爹不在了,你和阿靜也不必擔心未來,你大哥會為你們安排好一切。他與我有交易利益在,你們和他又沒有利益糾纏,他自然會看護你們。”
宜安公主忘了哭了,揚起臉,驚訝至極地看著平王妃。
公主之前就跟大哥劉既明聯繫了,她知道信件傳遞沒有那麼快,她到現在都沒有收到大哥的回信。可是王妃卻說,她和大哥有了交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公主心有所覺,看著平王妃出神:也許在平州的時候,在準備出發去戎州的時候,平王妃和劉既明長談了一次,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事實上,公主猜的八九不離十。
平王妃走之前,就問過劉既明,“若我和你爹都不在了,你能否代為看護兩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