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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立在人群中,身形挺拔頎長,顏色冷峻。他感覺很敏銳,當平王妃將目光放到他身上的時候,他立刻轉眼,犀冷的目光看了過來,與平王妃打了個照面。
青年目色沉穩地與平王妃對視半晌,並沒有在平王妃的雍容高貴下自慚形愧。他點下頭,就移開了目光,重新落向了床上生病的公主。
平王妃心中慨嘆:秦景性格真夠有個性的,見到比他身份高那麼多的,他也沒有驚慌失措的醜態。又能在人群中將自己的存在感成功減弱,這樣的人才,如果不是跟她的女兒不清不楚,她都有些想用他了。
平王妃回到自己地方,吩咐人,“請秦景過來。”這正是個攤開說的好時機。
小郡主劉郁靜戴著兜帽,被自己的奶娘陪著,一起走在雪地中,準備去看望生病的姐姐。小姑娘嘀咕,“可不是我想去看她的,是我要不去看她,她肯定跟娘告狀,我得挨娘罵。哼,她還說我愛告狀,她不也是個告狀經?!”
奶嬤嬤看小主子大雪天的晚上,還要出門,走得步履蹣跚。她對小主子心疼極了,對宜安公主的不滿也很強烈。她抱怨道,“宜安公主這總生病的,大家都該習慣了啊,怎麼好每次都這麼一驚一乍。”
“就是!”小郡主很贊同奶嬤嬤的話。
“老奴看公主這病歪歪的樣子,恐怕危險。等她哪天不在了,郡主可是府上唯一的姑娘,王爺王妃也不知道多疼些郡主……”
“……”劉郁靜蹙眉,她心裡有些不舒服,跟針刺啦過一樣。什麼叫大姊不在了?大姊一直生病,但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嗎?怎麼能說她不在呢?
一想到總跟自己吵的大姊會不在,劉郁靜的心裡就一陣酸疼,難受得喘不過氣。
她正要訓斥自己的奶嬤嬤,眼尖之下,看到一個靛衣青年被數個侍衛帶走。小郡主認出那靛衣青年是公主身邊的秦侍衛嘛,她叫住人,“等等!你不陪著我大姊,你這是要去哪裡?”
“王妃召見。”秦景簡單總結,向小郡主請過安,就走了。
劉郁靜眉頭一直皺著,看他們走遠,她的神色也沒有輕鬆下來。娘對秦侍衛的不喜,可是很嚴重的啊。在大姊生病的時候,把秦景從大姊身邊叫走,會有什麼好事嗎?
“季章!”她叫道。
她身後,一位黑衣青年即刻現身,向小郡主請安。
劉郁靜吩咐,“你偷偷跟上去,幫我聽聽娘叫秦景過去,是要說什麼,回來說給我聽。”
“這……我的武功不如秦景。”意思就是自己偷聽的話,秦景可能會很快發現的。
小郡主皺鼻子,驕橫道,“發現就發現,怕什麼?他敢告狀嗎?我是郡主,你是我的人,你怕什麼?快去!對了對了,得小心,別讓娘的人發現了。”
季章一點頭,人就消失了。他怕自己武功不如秦景,無法完成郡主的任務。他卻並不怕府上別的侍衛,就算彼此武功不相上下,但在多年的磨合與鬥智鬥勇中,知道對方的習慣,想躲開那些侍衛的眼線,也並不難。
秦景被平王妃叫去,門關上後,平王妃就將所有的證據扔到了秦景面前。奶嬤嬤站在平王妃身邊,心中緊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秦景。
秦景拿起摺子看過去,經過公主的常日折磨,簡單的讀寫,他的問題都不是很大,因此能看懂摺子上寫的事情。他面上沒表情,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那時候,他不是酒醉,而是被公主下的藥?!
他心中啞然,一時不知道該對公主產生什麼想法。公主在那麼早的時候,就對他出手了,他卻一直被公主瞞著。很長的一段時間,秦景都覺得自己對不起公主,自己毀了公主。他每次見到公主,面上不顯,心中卻一直有愧疚感。
愧疚感那麼濃烈,如同一塊立在頭上的牌坊,讓他的心理壓力那個大的……可現在,經過證明,錯的人卻是公主?!根本和他無關?
秦景心裡有些彆扭,但他一會兒也就想通了。雖然公主的手段太過簡單粗暴,但公主這麼做,也是為了得到他。他能在那麼早的時候被公主看上,雖然還是有些不舒服,但忍忍也就過去了。
秦景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便也沒那麼怪公主了。他又往後翻,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在第二件事上,卻漸漸凝重了……他拿著摺子的手攛得很緊,盯著那幾行字反覆看,長久沒動作。
平王妃知道他是看進去了,就淡淡開口,“這件事,是公主做錯了,她對不住你。我已經讓人打探清楚了,徐姑娘過年的時候就要嫁給那個紈絝了。”
秦景的目光從摺子上移開,他還是沒說什麼,平王妃卻看到他的手一直握得很緊。原來他心裡,並不如他表現的這麼平靜。
平王妃看向她的奶嬤嬤,奶嬤嬤知道有些話平王妃不便說,就自己主動上前。奶嬤嬤替自家公主道了歉,口吻真誠,說自家公主不是有意的,但是女子的因緣向來重要,公主這麼毀了人家一生,也是不應該的……
秦景依然不開口,他沉著眉,也不知道將對方的話聽進去了多少。
平王妃有些煩了,直接說,“秦景,你要是現在走,還能趕上在徐姑娘嫁人前阻止這一切。我也不希望我們平王府因為宜安的原因,毀了一個姑娘的一輩子。”
“……屬下想等公主醒了……”
“不必!你想等公主醒來如何,質問她嗎?就算她承認自己錯了,又如何?她能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嗎?”平王妃打斷,強硬道,“你現在就離開,去找徐姑娘說清楚!你若是不放心,可以給公主留下口信,她醒了自然會知道。”
秦景沒說話,平王妃在逼著他走,他知道。南下去萬cháo村,跟阿月妹妹講清楚,這是一定得做的。公主這事確實做得不妥,他雖然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可也沒法昧著良心誇她好……
他是想問清楚,可是問清楚又如何?阿月妹妹等不及。
再說,平王妃在用整個王府的名聲加於他身,逼著他為了保全公主的名聲,離開這裡。而這一旦離開,他還能再回來嗎?離開後,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呢?
“秦景,你想清楚了。你的那位朋友和你一起長大,你就這樣看著她入火坑?”平王妃一句趕著一句。
秦景聲調低涼,“屬下明白了。”
他們都想他走,都不想他毀了公主,那他就得走。這個時機挑得這樣好,他走後,大概再也進不了平王府的大門了。
平王妃滿意了,“那你給宜安留個口信吧。”
“不必了。”秦景輕聲。
留不留口信,有什麼區別呢?就算留下,恐怕要麼被人扭曲,要麼被人弄丟……他的真實想法,又怎麼可能傳達給公主呢?
“好吧。”平王妃對秦景的識時務很滿意。她看著那個青年,不清高不卑微,不自私不博愛,他好的恰到好處,難為宜安是怎麼找到他的。平王妃心裡猶豫,有些可惜,秦景的身份太低了。
哪怕秦景身上有半點功勳,或者有個芝麻大的小官身份,平王妃都不會像現在這麼堅決地要秦景離開。宜安公主自己把自己的名聲給毀了,她註定再不可能找到像陳世子那樣門當戶對的駙馬了,她的未來駙馬,層次得比陳昭低不少。
但再低,也低不到秦景這個程度。
平王妃和氣道,“秦景,你不要怪我,我是為你們兩個都好。你的青梅竹馬心裡喜歡的是你,你和她身份也相配。你和公主是不合適的,你得為公主著想。你若總是跟公主混在一起,你讓公主以後怎麼嫁人?難道她嫁人後,你還要跟過去嗎?”
“秦景,你若是喜愛宜安,你就不要害了她!”
秦景不言語,他被平王妃送了二百兩銀子,被侍衛看著,送出了平王府。他們怕他在公主面前說什麼,不敢讓秦景見公主最後一面。
秦景走在雪地上,雪越下越大了,積雪很厚,才走幾步,後面的腳印就被掩埋住,寸步難行。夜雪一片白,天地寂靜,好像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簌簌的聲音,回應著他這場獨角戲。
他心裡遍染塵灰,一時在想阿月妹妹要嫁給一個騙她的人,一時想著公主說不要離開她,一時又想起平王妃求他不要毀了公主……
他心裡那樣喜愛公主,他怎麼捨得毀掉她呢?
他仰頭,眼睫濕潤,漫天紛飛的雪落入他眼中,幽靜深遠,冰涼一片。他靜靜地看著虛空,視線白花花一片,有些模糊。
雪落無聲,好像要把一切都掩蓋掉。
縱然心有熾熱,也渡越不了世間所有的偏見誤解。
即使武功高強,拼盡全力,也還是有他守護不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