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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決覺得心跳得快極了。第一次,他沒有以一種看小孩的眼光去看待眼前這個美麗的少女。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那一刻,徐決只想逃。
“段曼雲,我是你的老師。你快回去。”說著,徐決輕輕推了段曼雲一下。
在徐決堅決地拒絕下,段曼雲含著淚被他推到門外,徐決想關門,段曼雲“啪”一聲就把那破舊的木門擋住了。
“徐老師,今天是我的生辰。”
……
很多很多年後,不論是徐決還是段曼雲,都明白了,當年那是一個很錯誤的開始,可很多事情,即使明知是錯的,卻還是忍不住讓它開始。
比如愛情。
徐決最終還是心軟了,讓段曼雲進了屋。他沉默地給她下了一碗麵,白白的麵條,滴了一滴香油,整個屋子裡都是那碗面的味道。
段曼雲滿臉幸福地把那碗面吃完了。徐決坐在她對面,始終一言不發。
“徐老師,不要推開我。你不喜歡我也沒有關係,不要推開我就好。”
段曼雲臨走這樣對徐決說。徐決當晚徹夜失眠。
說不清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那樣,愛情像突然爆發的洪水,將兩個人徹底淹沒。年輕讓愛情快得容不得迂迴、質疑和理智。等兩人有意識的時候,早已愛得難捨難分。
在貧窮而淳樸的村莊裡,一本正經的男老師居然和女學生相愛了。這種連說都不能說的禁忌關係,是兩人最深的秘密。
段曼雲十七歲的時候,澗水縣縣城一家很不錯的人家托人來說親,看上了段家最漂亮的小女兒。一貫疼愛女兒的段家父母這一次沒有容女兒胡鬧,而是收下了聘禮,為兩人訂了親。
愛徐決愛得發狂的段曼雲自然無法理解父母的想法,那時候,在段曼雲眼裡,父母就是不顧她意願的惡魔。
和父母大吵以後,段曼雲衝動地摔門離去。那天徐決回了澗水縣的家裡,很晚很晚才回段家村。
他一回來,就看見蹲在他門口,抱著自己膝蓋瑟瑟發抖的段曼雲。
段曼雲哭得整個人都在打顫,一看到徐決就撲進了徐決懷裡。
她那麼堅決地在他耳邊說:“今生今世,我段曼雲發誓只嫁徐決一人,如若不是徐決,我寧可終身不嫁。”
年輕會讓人瘋狂,年輕也會讓人荒唐。
是夜,段曼雲抱著要離開去外面柱子上歪一宿的徐決,堅持到有些傻氣:“別走。”
徐決想把她的手鬆開,可她扣得那樣緊。
“你會後悔的。”徐決這樣說。
“請你要我。”段曼雲緊緊地抱著他:“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後悔。”
許多年後,徐決自己也不記得是怎樣回頭抱住她的。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將他、將段曼雲都燒成了灰燼。
他緊緊地抱著段曼雲,段曼雲曼妙的少女軀體是他眼中最虔誠也最誘惑的無價之寶。
他的手觸著她肩膀上的肌膚,整個人都在顫抖。
段曼雲眼底積滿了眼淚,在最最無助地時候,她只是反覆地向他求證:“你愛我,對嗎?”
激情讓徐決理智漸漸消散,他抱著段曼雲,紓解著身體裡那些躁動的因子,他湊在段曼雲耳邊,一字一頓地說:“永遠記住我,我是徐決,決定的決,一旦決定就永遠不會改變的決。我發誓,今生今世只娶段曼雲一人,如若不是她,我終身不娶。”
“……”
夜已深,段曼雲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只得坐起,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
滿天的繁星在北都可算少見,少見到段曼雲覺得陌生中有點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只有在大病來襲,才會回首自己的一生。段曼雲近來總是回憶起過去的事,甚至很多她怎麼都不肯回憶的痛苦回憶。
辱腺癌,其實段曼雲對這個病沒什麼概念,只是一個“癌”子讓她明白,這是個很嚴重的病。
醫生建議她切除單側辱房,阻止癌細胞擴散,如果不切,癌細胞擴散全身,那就藥石無靈,只能等死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死”這個字的時候,段曼雲竟然覺得有些解脫。
她拒絕了切除辱房的治療建議,她是一個固執的人,同時她也是個極端愛美的女人,對她來說,切除辱房比死更可怕。
想到段沉離開北都前,母子倆因為段沉要結婚的事大吵。段沉恨到了極點,那樣咒罵她:“我對你的臭錢一點興趣都沒有,像你這樣的人,不懂什麼是愛,自然也不會有人愛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最後死的時候,陪著你的,也只有你那些臭錢了!”
想不到還真被他一語成讖,她段曼雲孑然一生,到如今重病加身,有再多錢也無法挽回。
近三十年,她一直在尋覓著真愛,她想,這一生怎麼也該再愛一次,可她卻可悲地發現,除了那個人,她竟再也無法愛上別的人。
回憶起那個漫天繁星的夜晚,她始終記得,他那麼堅決地對她說:“永遠記住我,我叫徐決,決定的決,一旦決定就永遠不會改變的決……”
她也記得,他喘息著在她耳邊一遍一遍說“我愛你”,也還記得他說“今生今世,我若負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時候是多麼傻,好像一切真的會實現一樣,伸手緊緊地捂著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
她哭著對他說:“我信你,信你不會負我。”
男女之事,錯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兩人在愛欲中沉淪,也在愛欲中掙扎。
徐決那樣一個清清白白一個人,她捨不得流言蜚語傷他,兩人始終偷偷摸摸。
隨著段曼雲年齡漸大,家裡定的親事也提上日程。
這讓兩人都陷入愁緒。徐決覺得對不起她,對她說:“我想回趟家,讓我媽讓你們家提親。你清清白白地跟了我,我不能讓你這麼不明不白。”
那應該是段曼雲最幸福的時刻吧。得到愛人的承諾,比得到天上的月亮還讓她高興。
段曼雲溫柔地撫摸著徐決的臉頰,撫摸著他高挺的鼻樑和睿智的眉眼,最後,她繾綣纏綿地將他的頭埋在自己胸懷裡,深情不移地說:“只要能跟著你,怎麼樣我都願意。”
段沉說她是一個冷血無情沒有愛也不懂愛的人。其實不然,她才是真正相信愛的那個人。因為相信,所以她終身沒有嫁人,像當初說的那樣“如若不是嫁徐決,就終身不嫁”。
這二十幾年,她一個人帶著沒有爸的孩子,默默將他養大,為他創造最好的環境,受最好的教育,鋪陳最好的未來。
她不想承認,她還在愛那個人,她也不想承認,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幻想,有一天再見,她能問心無愧地對他說:“徐決,我一個人把你的兒子養得這麼大,我對得起你。”
愛是多麼虛無飄渺的東西,她到底有多傻,才能用一生去陪葬一段早已結束的愛情。到底有多傻,才能過去這麼多年,她依然執著地想要去問問他:當年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六十七章
很多人曾問過她,那故事的後來呢?她都會沉默許久許久。
後來……
段曼雲痴痴地看著那溫柔也冷漠的月亮,想著往事種種。不禁輕嘆了一口氣。
愛大概就是如此吧,那樣美,美到讓她以為這世上真有這東西存在,她拼命追逐,追逐一生,卻依然一無所獲。
那一年她還不到十八周歲,徐決背負著兩人的未來回澗水縣的家裡去了,一走就是半個月,杳無音信。
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因為她有了身子。後知後覺的她等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有了害喜症狀。在那個時代,在那個閉塞的鄉村里,未婚有孕,後果實在不敢想像。段曼雲不敢和人說,徐決不在,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可這世上的事,偏是什麼壞就什麼來,段曼雲在河邊吐得翻天覆地,被同村的小嫂子發現了,生養過的小嫂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麼事,立刻扭著段曼雲回了家。
父母怎麼都不相信最疼愛也最聰明的小女兒會做出這麼丟人的事來。連夜趕了牛車把她送到了縣裡的醫院裡。
坐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長椅上,段曼雲一直抬頭盯著走道盡頭的時鐘,指針滴滴答答地走著,頭也不回,那麼果決。她發著呆數著,數著數著自己就不記得到底數了多少下。相比父母的焦急,段曼雲表現得無比平靜。沒多久檢查結果就出來了,B超結果拿到父母手上的時候,段母已經忍無可忍地一巴掌打在了段曼雲臉上。
老實巴交的農村夫妻怎麼都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對段曼雲拳打腳踢,段曼雲始終一言不發,只是死死護著肚子。
在那一刻,段曼雲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是傻傻等著,等著愛人回來娶她,等著平平安安生個像他的孩子,想著和他共度一生……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段曼雲懷孕的消息整個村子都知道了。這種有傷風化的事情最後都是在段家祠堂“公審”解決的。段家百年的祠堂是這個村莊最莊嚴的信仰。段曼雲曾在很小的時候見識過一對扒灰的亂/倫翁媳在祠堂受審。最後雙雙被私刑打死。
跟著村民浩浩蕩蕩的隊伍,段曼雲被推搡著走在人群中間,父母一直在哭,只有她,一直沉默著,跟著大家的腳步。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段曼雲被眾人押著在祠堂跪著。破舊的段家祠堂,供奉著不知道什麼神的雕像,眼珠和手指都被風雨侵蝕掉了,那面孔看著就很駭人。殘破的石像高高在上,段曼雲抬頭看著雕像那猙獰的表情,竟隱隱也感受到幾分害怕。
村長坐在上首,痛心疾首地責罵著她。眾人都在逼問著她的“jian夫”。段曼雲在眾人逼問下,始終一言不發。
沒有人理解她的倔強,就像很多很多年後,外婆仍然不理解,當年段曼云為什麼怎麼都不肯說出那人的名字。
愛是神奇的,讓人瘋狂,也讓人絕望。
很多事不是她不說,就沒有人知道的。審了一天一夜,就在段曼雲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徐決的一個學生站了出來,供出了徐決的名字。
段曼雲這才想起,曾有一次徐決情難自禁抱著她的時候,被他的學生撞見。
已經幾近虛脫地她恨恨地瞪著那個女孩。那女孩在她可怖的眼神下縮在了父母身後。父母聽到徐決的名字,更是恨到了極點,上來又開始對她推打起來。段母直接哭得一屁股坐在了祠堂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