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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訝的讚嘆聲響起,那位看上去不知是幾品大員的漢官老爺眯起了眼,臉上滑過一絲震驚後又迅速恢復了原樣。坐在他邊上的另一位尖瘦小眼的官員眼神閃爍游離地一邊瞄我,一邊湊近上司耳邊,飛快的細聲說了句話。
漢官老爺眯起的眼陡然睜大,須臾,他皺著眉頭用力“嗯哼”一聲。
努爾哈赤陪坐下首,此刻全身上下都是一副小心陪笑的樣子,叫我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一臉諂媚表情的男人,真的是那個我之前認識的霸氣外露的努爾哈赤嗎?
“東哥,過來見過天朝老爺余大人!”努爾哈赤示意我上前。
我哪敢不從,勉強扯出一絲溫順的笑容,我極力保持優雅姿態的慢慢跨入殿中,對著高座上的余大人雙腳平行而立,雙手扶膝,一絲不苟弓下腰,膝蓋略彎曲如半蹲狀。
這個請安禮我跟阿濟娜學了老半天,才勉強湊合過關,要不是怕何和禮等得不耐煩走人,我想我會再努力點把別的禮儀也學上一些。書到用時方恨少,這些煩人的禮節規矩也是一樣啊。可恨那些編得不盡不實的清宮戲,我原還以為要在肩上甩帕子呢,沒想這一舉動差點沒把阿濟娜當場嚇昏過去。
回想起當時阿濟娜那張慘白驚愕的臉孔,我不禁有些發窘,“身”為一個女真人好久了,可是骨子裡卻還是沒能很好的融入這個社會。不過,這是不是也正說明,我還是步悠然,並沒有被東哥給同化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滑過,頭頂上卻一直沒給回音,我蹲得雙腿發麻,小腿肚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像是快要抽筋前的徵兆。
“喔嚯——”又一聲清咳,卻帶著叱責的嚴厲。
我心裡不禁一抬,抬頭卻見那尖臉小眼的官吏一臉的不贊同。
“果然是蠻夷之地,不通禮數啊。”上首的余大人面露微笑,可嘴裡說出的話卻猶如利箭刀刃,字字見血。
我站直了身,愕然不已。
“李大人……”努爾哈赤面帶疑惑的微笑看向那名小眼官吏,得到的回覆卻讓我更加覺得莫名其妙。
“呵呵,將軍大人客氣了,您是大明晉封的正二品龍虎將軍,直呼下官名諱即可。”嘴上說得客氣,可臉上擺出的神氣卻一點都沒有謙遜之態,相反,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令人莫名地產生反感。
不等努爾哈赤有什麼反應,那個李大人一道眼風掃過來,瞪著我。我不明所以,他一嘖聲,我渾身一哆嗦,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沖入大腦。
中專畢業正式開始工作那會兒,自己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先是什麼雜活都干,後來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像是被辦公室主任慧眼撿到了,有客戶來時主任一定帶著我作陪,不論是吃飯喝酒,還是唱KTV泡酒吧……一開始我還特別傻氣特別積極,工作熱情前所未有的高漲,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開竅般弄懂了這種陪客戶的潛規則,突然看懂了主任頻遞暗示的眼神背後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嘴角抽搐地在笑,我茫然地轉向努爾哈赤,投出隱隱求助的目光。可是……努爾哈赤下頜微抬,眼中隱藏殺伐般的警告,一個那麼細小的動作便讓我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全部粉碎。
是啊,他憑什麼幫我?
當年辦公室那麼多男同事,哪一個又是肯幫我這個新人的?為了混口飯吃,不過就是陪客戶吃頓飯,不過就是被灌兩口酒,不過就是……不過就是這樣。
我挺了挺胸,臉上笑容愈發燦爛,終於沒有一絲猶疑地走到那位天朝上使身邊,隨侍的丫頭搬了張方杌過來,我挨著半邊側身坐下,渾身笑得骨頭沒一兩重似的。
余大人眼望堂下,似乎根本沒有看到我,但是和努爾哈赤歡顏談笑間,藏在桌子底下的一隻手不著痕跡地落到了我的膝腿上。
我咬了咬唇,繼續傻笑,逼著自己只當那隻手不存在。
廳上歡聲笑語,我一句話都沒說,卻也漸漸聽出些門道。努爾哈赤這幾年統轄了建州各部落,前年更是因保塞有功被大明晉封為正二品的龍虎將軍,雖是散階,相當於現代的名譽官員,只是個虛銜,但在遼東女真這塊,這個殊榮還是非常讓人得意和羨慕的。
而這一次來建州的天朝使團共有兩百人之多,帶團的正是坐我邊上的余希元余大人。因努爾哈赤向大明乞賞,所以余希元帶來了萬曆帝加賜的蟒緞以及五百兩銀子。因余希元不通女真話,所以又帶了兩名朝鮮官吏隨同,而現在坐在余希元另一邊的正是朝鮮翻譯官李億禮。
努爾哈赤等人與余希元之間對話都需通過李億禮來翻譯,但是在我看來,這種場景就變得異常搞笑。努爾哈赤說的話我聽得懂,余希元的話我也聽得懂,甚至有時候李億禮翻譯時一時卡殼用詞不到位,情急時冒出的一兩句朝鮮話,我居然也能聽懂——這當然不可能是我原來就是個語言天才,精通各國語種,要知道穿越前我出差去韓國,聽那些男男女女一句又一句的“思密達”,和這會兒努爾哈赤臉上空茫的表情真是如出一轍。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穿越後,我的語言聽說能力變得毫無障礙?但顯然,女真人使用的蒙古文字我仍是看不懂的。
正困惑不解時,那隻擱在我腿上的手突然動了下,我的心跟著它顫了下,打斷了我的思緒。隨著那隻手不斷上移,我肌肉繃緊,不自覺地輕顫起來。
那隻手輾轉滑到大腿根時,手指還輕佻的用力捏了兩下,我甚至能聽見男人喉嚨里發出的愉悅的輕笑聲。這讓我不由想起從辦公室調職去跑專訪的那會兒,也是這樣被業務單位的一個老總在昏暗的KTV包廂里色眯眯的上下猛吃豆腐,結果呢……我凝著眉頭苦苦思索,對了,我最後忍無可忍地跳起來甩了他一耳刮子!然後那老總暴跳,紅著臉指著我痛罵,結果他那些難聽話還沒罵上兩三句就被sam一聲怒斥給嚇了回去。平時很少看見sam發火的,但那張冰山撲克臉一旦火山爆發,場面還真是相當驚人,再加上有宏他們在邊上冷眼助威,那個老總最後只能嘟嘟囔囔灰溜溜的走人……
我,這是……在瞎想些什麼呢?現在不是二十一世紀,沒有sam,也沒有有宏……道貌岸然的色狼倒的確是有一個。不過……我斜著眼瞄了瞄不遠處,努爾哈赤應該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而輕易開罪他的領導——雖然他骨子裡也許根本瞧不大起這位天朝老爺。
手腕突然一緊,我詫異的低下頭,看見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咧著嘴望著我傻笑。
這個……誰家的小孩啊?好漂亮的小男孩!穿了一身寶藍色綢衣綢褲,腦袋剃得跟紅孩兒似的,皮膚粉嫩,笑起時雙頰圓滾滾肥嘟嘟的鼓起兩團肉,紅潤的小嘴撅著,扭著身子使勁搖晃我的手,嬌聲嬌氣的喊:“抱!姐姐抱!”
見我沒反應,一嘟嘴,索性手腳並用的爬上我的膝腿,在他奮力攀爬的同時,那隻原本擱在我腿上的手飛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