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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做醫生這些年,生死離別看的太多,知道人在最痛苦的時候其實是發不出聲音的。所以當她看到手術室外沉默不語的賀維庭時,就明白情況比他們預想的還要糟糕許多。

    江姜也在,他們一起送賀正儀過來,她一步也沒敢走開。

    見喬葉來了,她站起來,“你們聊,我去買幾瓶水。”

    喬葉感激地朝她點頭。

    她上前輕輕抱賀維庭,讓他的頭靠在她身上,“姑姑呢,她怎麼樣了?”

    他搖頭,很久才擠出幾個字:“還在做手術。”

    他一直自責,怎麼那樣魯莽,甚至沒給姑姑一點緩衝的時間就揭露這樣殘酷的真相。其實他們都把商界鐵娘子想得太高高在上,在愛人面前,在經歷過幾十年風雨的相濡以沫面前,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喬葉陪著他等,這種時候無論說什麼都安慰不了他,唯有陪伴。

    她終於懂得為什麼以前感情甚篤的時候他也很少向她提起他父母的事,甚至她都不知道有維園的存在,那並不代表他不傷心,而是這種傷痛刻骨銘心,除了自己之外旁人全都無能為力。  

    不知過去多久,容昭推開手術室的門出來,戴著寬大的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們從沒見過他這麼嚴肅的樣子,全副武裝,幾乎都要認不出來是他。兩人不約而同站起來,賀維庭坐得太久,腿部血液循環不好,晃了一下,喬葉趕緊扶住他。

    “對不起。”容昭除下口罩,只對他們說了三個字。

    賀維庭愣了一下,然後是發狂似的揪住他,“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做了幾個小時的手術,你現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姑姑是腦溢血,出血量很大,而且位置很兇險,我們已經盡了力。她很堅強,一直撐到現在,不知她還願意撐多久,但鑑於她目前的情況,可能很難再醒過來。”

    那就是植物人嗎?對於這個年紀的老人來說,成為植物人也就沒有多少日子了,各種繼發的感染隨時都會奪走他們的生命。

    “師兄……”喬葉本來想問還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試試,但一開口眼淚就落下來。

    他們都知道不可能了,唯有接受現實。  

    “維庭,你先放手。”她掰不開他的手指,還好江姜也回來了,幫她一起把他拉開。

    他跌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第51章 他去了哪裡

    賀維庭連續幾天守在病房外,ICU的探視時間很有限,每次都只有他一個人進去,幫賀正儀把頭髮理順,握一握她的手,或者只是在一旁坐一會兒,說幾句話。

    大家期盼的奇蹟卻始終沒有發生。

    “他這樣行不行,公司的事放著不理沒問題嗎?”賀維庭在病房裡,容昭在走道上抱著雙臂跟喬葉說話。

    她的眼睛盯著病房裡的百葉窗,“他很久都沒停下來過,現在為了他姑姑停下來稍作休整,也不見得是壞事。公司還有江姜吳奕他們幫忙料理,董事們也都是老臣子了,沒事的。”

    提到江姜,容昭的眼神有些微閃躲,談話也往往就此打住無法繼續,喬葉也是最近才發覺的。

    “師兄。”她回頭看他,“你沒事吧?”  

    容昭聳了聳肩膀,“我能有什麼事?”

    喬葉搖搖頭,她說不上來。這幾天她腦海里總想到席慕蓉的說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為明天一定可以再繼續做的;有很多人你以為一定可以再見到面的,但是就會有那麼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轉身的一剎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變了。太陽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從此和你永別了。

    永別兩個字,太沉重,但總是會來。

    賀正儀離世的那天,外頭其實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熬過漫長冬季之後,海城終於有了一點春天的樣子。

    江姜和吳奕他們都過來探病,賀維庭還在病房裡。忽然之間氣氛就凝固了,站在門外的人都能體會到那種急轉直下的感覺,容昭帶著好幾位醫護人員急匆匆趕到,所有能做的都做了,電擊除顫的時候喬葉把頭偏了過去,眼淚撲撲往下落。

    容昭抬頭看牆面上的鐘,站在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他的唇動了動,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喬葉知道他是在宣布死亡時間。

    賀維庭就站在旁邊,不知是容昭給的特權,還是情況實在太過緊急,沒來得及趕他出去,總之那麼短短的一個搶救過程,他就一直站在那裡。  

    這回他出奇的平靜,沒有惱怒和絕望,容昭跟他說話的時候他也沒再揪住他不放。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白布已蓋過賀正儀頭頂,他才輕輕掀開那白色,又用手指幫她梳了梳頭。

    女人都愛美,姑姑一輩子姿儀沉敏,走的時候也要漂漂亮亮,整整齊齊的。

    只有喬葉在門外等他,他抬眼,“其他人呢?”

    他知道有很多人來,平時一定會不耐煩,因為不想應付,但今天例外。

    喬葉道:“我請師兄帶他們先去樓下休息。”

    他點點頭,“剩下的交給律師,他們會處理。”

    身前擁有的越多,身後負累越重。賀正儀一走,涉及的財產繼承、股權分割等各種問題,都不得不去面對。

    喬葉看著賀維庭,他垂著眼瞼,睫毛長而密,卻掩飾不住眼睛裡拉滿的紅色血絲和滿腔疲憊。越過他的肩膀可以看到那一抹白,安詳地躺在病床上,終於遠離塵世的紛紛擾擾,拔掉了所有儀器,再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

    她踮起腳尖抱他,輕輕拍他的背,像安慰一個小孩子,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賀維庭環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頭,不知過了多久,還是他先發話,“陪我出去一趟。”

    “……好,要去哪裡?”

    他們去找孟永年。

    他換了套衣服,坐在短而寬的桌子後面,依舊精神很好,並不顯得狼狽,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最近發生太多事,喬葉已經記不清他之前的模樣,只是眼前人的頭髮已經全白了。

    “你們來看我?”他語調平靜舒緩,仍像一個理性和藹的長輩。

    賀維庭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於是孟永年的目光從他身上挪到喬葉身上,然後又移回去,似乎是過了很久才問:“你姑姑呢,她還好嗎?”

    喬葉也看向賀維庭,她的手在桌下握著他的手,從進門到現在他的手心一直是冰涼的,直到這一刻才微微顫動了一下。

    他就是在等這個問題,等孟永年問他這個問題,不知會等多久,不確定他會不會問。

    “她死了。”他終於說出這三個字,喉結滾了滾,又重複一遍,“腦溢血,撐了六天,今天在隆廷醫院去世。”  

    孟永年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只是聽到一則新聞,事不關己。但他沒再吭聲,只是沉默地坐著,直到旁邊全程監督會面的人冷冰冰的提醒,“時間到了。”

    他站起來,不知是不是坐的太久,動作有些吃力,剛轉過身去,就聽賀維庭道:“你不問問她這六天在等什麼嗎?醫生說她的意志超乎常人,可我知道她只是想要一個答案……這麼多年了,孟叔,你對她沒有一點感情嗎?”

    是否曾為一個人,想過放棄復仇,甚至可以放棄生命?

    孟永年沒有轉身,喬葉覺得他似乎是低頭輕輕笑了一下,當然也可能只是她的錯覺,因為他最終什麼都沒說,也沒回頭,跟著看守又走回剛才他出來的地方。

    “他會判多久?”喬葉忍不住問賀維庭。

    “不知道,他沒請律師,還要看檢方和法官的量刑。”

    這樣的年紀,不輕不重的罪名,也許就幾年時間,再保外就醫,出來還能繼續安度晚年。

    可是喬葉總覺得,他走進那扇黑黝黝的門,就沒打算再出來了。  

    賀正儀的追悼會上,所有人都穿一身肅穆的黑,賀維庭站在最前面,向所有到來的賓客鞠躬還禮。喬葉就站在他邊上,她還不是他什麼人,也許還不夠資格站在這個位置,甚至有不諳內情的人指指點點,以為她才是罪魁禍首,惹得姑侄反目,昔日鐵娘子才會頹然倒下。

    不需要辯解,他們要應付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尤其賀維庭,比她還要辛苦得多。她覺得她其實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像現在這樣陪在他身邊就好了。

    他上台念悼詞,眉目舒朗,一滴眼淚也沒有,抬頭看了看,每個人都神情肅穆,只是不見了最疼愛他的那個人。

    追悼會後,律師請他跟相關一行人進入另外一個單獨的房間,要宣讀賀正儀的遺囑。

    冗長繁複的文件,尤其涉及孟永年的那一部分,律師感到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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