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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中午飯時王大頭來電話,問我能不能搞到「川O」的車牌,我說搞是搞得到,就看給誰搞了。大頭說你就當是我要的吧。我說那行,晚上叫上李良,咱們到皇城老媽喝兩杯,酒桌上再談。
王大頭畢業後去了公安局,剛報到就堅決要求不坐機關,非要去當片警。當時我和李良都罵他傻逼,他說你們才是傻逼,然後發表了他著名的「權力論」:因為片警可以腐敗,而機關幹部只能「夾著尾巴做人」,在演講的最後,他表現出一個懷疑論者的素質:「機關里的科長每月拿千把塊錢,片警據說可以拿幾千,你說哪個官大?」
事實證明了王大頭的英明,五年以後,他已經是一個繁華商業區的派出所所長,有車有房,比畢業時胖了整整四十斤。我常常打擊他,說四十斤啊,要是豬肉都夠你吃一個月的。
下班後開著公司的桑塔納趕往市中心的皇城老媽火鍋店,看見王大頭正坐在包間裡跟女服務員吹牛。王大頭也算是文學青年,藏書萬卷,以歐美文學居多,王自詡過目不忘,但不止一次說道格拉斯寫的《物質生活》和《情人》如何如何,寫《海底兩萬里》的凡爾賽如何如何。我走進包間,這廝正跟小姑娘痛說家史呢,「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我喝了口茶,說還不如改成「君生日日被君包,君死又被人包了。」小姑娘紅著臉出去了,我說大頭,你他奶奶的又想禍害良家婦女。大頭憨厚地拍著肚皮,說他那天看見趙悅跟一個帥哥走在一起,表情曖昧,「你娃頭上冒綠光了哦!」
保全了趙悅的名節,我和王大頭達成共識,絕不將此事外傳。過了幾天,趙悅請我們吃飯,她那天衣著樸素,不施脂粉,從始至終一直低頭不語,我說你老不說話,我們哥倆也喝不高興。趙悅眼含淚光說她只想說一句:她對我們倆的恩情沒齒不忘,但如果有第三個人知道了,她就立刻自殺。我和王大頭異口同聲地發誓,說我們如果說出去了,就是狗娘養的。回宿舍的路上,王大頭說了一句話將我深深打動,「趙悅其實挺可憐的」。我說就是就是,想起她含淚的眼睛,心中有點異樣的酸痛。
李良推門走進來,一邊揮手一面大聲嚷嚷:「趕緊補倉,趕緊補倉,能買多少買多少!」這個投機分子今天穿得十分齊整,西裝筆挺,分頭鋥亮,大頭說龜兒子看起來像個坐檯鴨王,李良說沒辦法,一切為了丈母娘,他下午去女朋友家相親,打算五一結婚。我問是誰家的閨女那麼倒霉落入你的魔掌,他說你認識的,葉梅。我心裡咯噔一下子,說我操,然後就盤算該不該將那天的事告訴他。
喝光了李良帶來的五糧液,我們又一人叫了一瓶啤酒,李良的表情很興奮,說他打算在府南河邊買一棟別墅,「樓上我們兩口子住,樓下就是咱們的麻將房和活動中心,」我說你結婚後還想不想去換妻俱樂部,他臉紅脖子粗地搖頭,說:「你要是拿趙悅來換,我就跟你換!」有一次我跟他說起那家叫「同樂」的私人俱樂部,李良流著口水讚嘆,說他要有老婆一定要帶去見識見識。後來董胖子告誡我,說他那個朋友黑白兩道混,別再去招惹他。王大頭一聽來了興趣,說什麼換妻俱樂部,我怎麼不知道?我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了一遍,大頭聽得兩眼直放賊光,咂吧著嘴一個勁的讚嘆:「還有這種怪事!」
吃到一半,葉梅打電話來,李良那個肉麻,躲到角落裡咕咕噥噥地又說又唱,過了半天把電話遞給我,說葉梅有話要跟我講。
電話里聲音嘈雜,王大頭正剔著牙看球賽,堅決不允許把電視聲音調小,我只好走到走廊上,聽見葉梅說:「我那個沒來。」我沒反應過來,問她:「誰沒來?」她說不是誰,是那個,我說到底是什麼呀,葉梅一下子火了,「日你媽,老子這個月月經沒來!」我說會不會是李良惹的禍,葉梅又罵了一聲日你媽,說他連老子的手都沒碰過。我也有點火,這幾年還沒有人這麼罵過我呢,我冷冷地問她:「那你說怎麼辦?」她一下子哭了,說我要是有辦法還找你幹什麼。我腦子飛快地算計了一下,想這事不能在成都解決,就跟她說我們禮拜六去樂山做手術,讓她想好怎麼跟李良說。
第四章
走在成都的大街上,每個人都似曾相識,每一個微笑似乎都含有深意。一個眼神,一次不經意的回首,都會使記憶的閘門洶湧打開,往事滔滔瀉落。有一次在杜甫草堂門口買煙,賣煙的老太太叫我的小名:「兔娃兒,你現在也長這麼高了!」她說多年以前是我的鄰居,但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曾有過這樣一位鄰居。還有一次我酒後坐上一輛人力三輪,車夫說你娃現在混得不錯啊,我說你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你?他說我是你小學同學陳三娃,跟你一起偷過女生的書包,你都忘了?
我想一定是我的記憶出了問題,從某個時間起,生活開始大段大段刪除,我曾經偷過誰的書包嗎?我曾經在府南河邊跟誰牽手同行嗎?我曾經在某一天,為誰的微笑如痴如醉嗎?
我不記得了。
那你記得什麼?我問自己。
一些色彩絢爛的往事如飛鳥般不請自來,我看見我在不同的場合端起酒杯,看見無數似曾相識的笑臉,看見形形色色的女人凌晨睡在我的臂彎。有一些細節如此生動,我看見1998年的我西裝革履地坐在鑽石娛樂城,摟著濃妝艷抹的坐檯小姐,把手伸進她的裙底,讓她猜是幾個手指,「三個」,她說。「錯,」我嘩的一聲掀開裙子,「是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