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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子湛微微睜開眼,看清來人才揚了嘴角:「你還真快,我夢裡還想你明天天亮之前能到嗎,結果一睜眼就在眼前了。」
酒後的他似乎比平時話多些,若曦想喊人結帳,他又說:「結完了,如果你想買單,不妨再請我喝點。」
他的聲音不小,周圍幾桌人紛紛向他們行注目禮,若曦不喜歡當眾引人注目,於是低聲問他能不能自己走。
黎子湛慢慢站起,手卻攥住她的,很用力,她掙脫不開,無奈由他拖著走出酒吧。其實黎子湛步履之間雖然有點晃,但絕沒到意識不清的地步,所以若曦等人少了才甩了他的手準備掏鑰匙開車。
站在身後的他忽然貼身抱住她,熟悉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男人的懷抱一向能讓女人安心,不過此時若曦除了僵硬幾乎感覺不到其他,唯聽見自己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鬆手。」
「你知道嗎,他和我當年一樣傻,以為信任可以讓一個女人等待下去,其實世間最不可靠的就是信任。」他的聲音似乎也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若曦冷然:「黎子湛,請你放開。」
身上的力道鬆了些,若曦趁機打開車門,扳著臉坐進去發動車子,黎子湛坐在旁邊,突然按住她發動車子引擎的手,「陪我坐坐。」
他的神情有點恍惚,掌心的溫度灼人,若曦覺得他醉的厲害,但還是收回了手,兩個人就那麼安靜的坐著,車子轟轟的聲音在初秋的夜裡傳出老遠。
他忽而笑了:「林若曦,你不想知道我什麼時候喜歡你的嗎?」
若曦低頭沒回答,黎子湛昂起頭靠在座椅上:「就是你靠在我肩膀上那時候。」
這個說法有點含糊不清楚,若曦想了半天才記起那是他們一起去學習的第一天,她半路睡著了靠在她的肩膀上。
「其實你長大後和小時候真的一點都不像,陸小川過生日的時候我也看見過你,那時候你是無畏無懼的,單純而可愛,只不過那時候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都在韶兒身上,從來沒想過別人。分到這家醫院的時候我第一眼就認出你,只不過現在的你改變了太多,日子這樣久,不光磨去了你的光芒,連那時的堅韌小脾氣也改成了慢慢溫吞。想想,我還是沒說自己認識你,很快你就調去了住院部。」
若曦的記憶里沒有這段時光,那時候忙來忙去根本連抬頭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更別說注意到身邊都有什麼人,做什麼事。沈離調過來的時候還是天天堅持不懈和她一起吃飯,她才會注意這個昔日同窗的存在,對於其他連話都不怎麼說的同事,她根本就空不出時間去觀察。
「後來聽別人說咱們院有個冷漠的女醫生,你對她笑她都不會理,更有同事說相處幾年了和你說過的話都不超過十句。我知道他們說的那個人是你,卻不以為意。直到準備去學習的那天,你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去,夢裡似乎有誰的影子,笑得特別的甜。我才覺得你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被美夢包圍著的過去。」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有點嫉妒那個時候的海軼,他看見的是你最無憂無慮的時候,而我再見你,笑容對你來說已經這樣罕見。讓你陪我買東西那天,其實是個特別的日子,那個人從美國回來,我的心情不好,而就在此時你誘惑了我,喝完酒的你笑容燦爛讓我忘記很多不開心的事,接受你的邀請。現在想想,如果當時那個電話沒來該多好,我們最後的結局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敗給小孩子。雖然活了三十多年,也曾在情場上挫敗過,可那天晚上他從我手裡把你接過去我真的覺得自己一敗塗地,他比你我想的都要堅強,如果當年我能和他一樣堅定,我的身邊將是另一個人,這幾天我一直睡不踏實,說想你也好,不甘心敗給個孩子也好,我都忘不了你。你的魅力呵真大,前前後後幾個人都栽你手裡,偏偏你自己還不敢前進。今天晚上喝酒的時候我就想,與其把你給那個小子將來不一定會有好結果,還不如趁他離開這個機會搶過來,哪怕最後罪名都由我來背也行。所以剛剛我想,只要你回答我的話軟弱一丁點,就一丁點,我都會橫下心去搶你,哪怕你的心不在我這兒,哪怕最後你還是要離開,我也對得起我自己。」
黎子湛說到這裡,輕鬆的笑笑,長嘆口氣:「可惜,你太堅定了,堅定到我有點害怕。面對這樣的你我說不出自辱尊嚴的話,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拒絕。到時候連最後的剩下那麼點愧疚都給你折騰沒了,圖什麼?所以,你好好奔向你的未來吧,在我還沒後悔的時候。」
若曦從沒想過黎子湛會對自己說這些,呼吸就像被別人扼住般喘息困難。她努力讓自己把他說的話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聽,一字一句的聽,想把所有的都聽完後再平靜從容的安慰他。可真的聽完了又發現根本沒有什麼話可以說,或者說根本沒有話是她該說的。
她只能說:「我很笨。不善看人,當慣了炮灰被人矚目第一個反應就是躲。我知道你對我的好,但是有些東西很奇怪,根本說不清楚,我和穆歌之間已經遠遠超過怦然心動的愛情,他就是我的家人,那種熟悉到血液里的感覺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其實就是當年你一開始就認出我,結局也一樣。我所有的記憶都是他,來不及再去想別的人,別的愛。」
「恨不相逢未嫁時?」他淡淡的笑了,聲音很輕。
「我曾想過重新開始,那時父親終於有人照料,穆歌似乎過的也不錯,我生活中的幾個支撐瞬間消失,空得我幾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誘惑你那次,我曾偷偷的想過,如果就這樣開始一段戀情,我也願意的。可沒有足夠的時間給我,給我真的忘記一切開始其他。」若曦忽而笑笑,也嘆口氣說:「你太好了,越是好,我越不敢要。與其讓我適應你的照料,不如讓我去照料別人。這麼多年了,我已經習慣牽掛別人,不管最後的結局如何,哪怕我是一廂情願,我也會堅持下去。也許會後悔,也許苦不堪言,但不嘗試一次我想我會不甘心的。」
黎子湛含笑靜靜聽她說完,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龐,而她最終亦是含笑。
無力,那種深深的無力,明明知道就這麼錯過了,明明知道兩個人就是有緣無份,就是不捨得說出最後一句話,像對老朋友般把心底隱匿的話都坦然說出,不計明天。
若曦開車把黎子湛送回家,停車時,他忽然從側面摟過她的肩頭,她動了一下,卻停在那兒沒再掙扎,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就像沒有任何思索的餘地,已經吻在她的唇上,觸及柔軟的心中所想,沒有辦法停下來,更加用力的抱緊她,就像即將要失去,那樣不舍,那樣絕望。
再離開時,他的語氣已經恢復到那種冷淡和鎮定:「最後一個要求。」
若曦默然以對。
黎子湛笑笑說:「再見亦是朋友。」
停了半晌,她才點頭,「好。」
他得到她的許諾徑直下車走入樓口,消失在夜色里,若曦則啟動車子駛出小區,緩慢前行,拐彎時瞥了他消失的方向,正好看見似乎有人還站在那裡目送自己離去,秋夜裡,路燈瑩瑩如霧,那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燈下,眉宇間像是凝聚悵然。
遠遠的,似乎什麼都看不清的樣子,抑或她本不敢,也不想看清。
若曦恍惚著踩了油門,駛離這裡,無意識的找尋回家的路,雖遠,卻還記得。 若曦清早上班就接到沈離要請假生孩子的紅色炸彈,她只能瞪大雙眼來表達自己對此消息的震驚。沈離這個人一直以自己還是小孩子為藉口拒絕履行生育義務,若曦雖然知道她說得沒錯,論脾氣秉性都不適合生養小孩子,但總勸她年紀也不小了,若再等上兩年生的話,以後孩子的家長會就不好出席了,可沈離總是滿不在乎地一撇嘴,「我才不生呢,萬一將來我跟孩子搶吃的,你說,張向陽那傢伙他幫誰?我這也是為他著想。」
若曦對她的無賴小性子還真沒轍,拖時間長了,也就懶得勸,結果現在突然來個大炸彈讓她還真不能接受,趕緊摸摸沈離的腦袋,「你沒事吧,什麼時候突然變性了?」
「金融危機的時候。」沈離嘆氣,愁眉苦臉的樣子和平時談八卦的眉飛色舞差上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都知道經濟危機了你還生孩子?」若曦不禁皺眉,這是什麼怪理論?
「是啊,經濟危機了,那個渾蛋張向陽在投行壓力大,他壓力大就喝多了,喝多了就……這事兒純屬意外,純屬意外。」沈離說到後面,乾笑兩聲。
若曦對她在金融危機來臨時生孩子的理由實在是哭笑不得,只好打趣道:「那趕明兒等孩子生下來就管她叫危危好了。」
「去你的,你要讓我女兒一輩子危機啊?」沈離呵呵直笑。
「那你過來幹什麼?」若曦問。
「唉,我那個工作對孩子不好,所以今天就先請假回家待產去,雖然肚子裡孩子才兩個月可咱也得注意點不是?」沈離此刻渾身上下都散發母性的聖潔光輝。
「你們主任就這麼輕鬆把你放了?」若曦打死都不信,放she科連主任在內才三個人,沈離不堅持到預產期主任都不可能開口讓她回家的。
「我說不放的話,將來我孩子有任何問題他都得負責一輩子!」沈離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你現在倒是懂得拿孩子當理由了,要是將來你和孩子搶吃的怎麼辦?」若曦見她這樣,翻出以前的話糗她,不斷沈離異常鎮定地說:「那就先給他吃唄,我現在覺得孩子才是最寶貝的東西,是自己生命骨血的延續,正所謂不養兒不知父母恩,有了她,我才覺得活著的意義都變了許多。」
「沈離,如果不是我認識你十來年了,肯定就被你的表面現象欺騙了,別說的那麼冠冕堂皇的,你家張向陽就做好帶倆孩子過日子的準備吧!」若曦笑著扶著她的胳膊送到大門口。
「越艱難越覺得這些東西都不算什麼,所以你呀也別太愁了,凡事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看我,現在什麼都不怕。」沈離一路上都是樂呵呵的。
若曦點點頭,表示對她鴻篇大論的最後贊同,這才順利送走了被科室主任怨恨不已的准媽媽沈離。
心情不錯的若曦掏出手機正準備給穆歌來個突擊查崗,結果正猶豫怎麼開頭呢,那邊先來了一個電話,若曦看著熟悉的號碼立即笑了,接通了就取笑他,「才一個星期沒打電話就忍不住了?」
「才沒有,只是突然想你了,正在考慮一下是不是應該提前回去給你一個驚喜。」穆歌笑呵呵的聲音聽上去特別踏實,連帶著若曦這幾天晴轉陰的臉也開始陽光明媚起來。
「你要是能提前回來,天都要下紅雨了。」若曦伸出手指頭揪著身邊松樹上的樹皮,一下,一下,忽地手指被木刺扎破了,豆粒大的血珠由拇指擠出來,心也瞬間變沉。
「那你等著我啊。」穆歌對她的嘲諷不以為意,只是笑著低聲說:「如果24小時之內我能出現在你眼前,你會給我什麼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