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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必要的手續我不用說你也知道,還是簽了吧。」若曦小心翼翼的說,還是怕傷到他。
海軼拿過筆,緊緊的握著,筆尖一點一點的觸碰在手術通知書上,字歪得不成個樣子。
「我從來沒想到,這輩子我還會在這欄上簽字。」海軼苦笑。
若曦心一酸,坐在他的身邊:「怎麼會弄成這樣?」
「她總是害怕,我每次和她保證她都不相信。我說我不會離開她,她就說我心已經不在了。我說我的責任還在,她又說她對不起我的責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我不管說什麼她都不相信。吵架沒有一次不摔東西,摔得不解恨了就用東西砸,我躲,我讓,她還是不解恨。直到我沒擋住她的身子,閃了手,她收不回身子才跌下樓,她滿腿是血都不讓我碰,說什麼孩子不是我的,生死和我無關。其實,從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這孩子不是我的。在最艱難的時候是她陪我一家一家推銷器材,是她每次拖著疲累的雙腿陪我吃路邊的麻辣燙,被人罵到狗血噴頭的時候她還會笑,說什麼不罵不火,打是親罵是愛。說實話,最開始我不知道我到底愛不愛她。她說她有了孩子想找個人結婚,我還有點懵。那孩子不是我的,但我找不到拒絕她的藉口。所以我一直都不甘心,總希望還可以見到你,想和解釋當年的事,可你因為你父親的病總沒機會停下來聽我說。她也知道我的心結,所以才會這麼缺乏安全感。可那天你說過後,我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回頭的,也算是死心了,可她還是不放心。我們倆就像抱在一起取暖的刺蝟,越冷越往一起湊,湊上前了再刺傷自己。她對我越好,我越痛苦,我對她越認真,她越愧疚,沒辦法相處。」
「這些我都不想知道,別說了。「若曦垂下眼帘,雙眼看著岩石地面,花花點點的一片模糊。
原來,真真的孩子不是海軼的。想想那天他們來孕檢,真真和海軼的態度,那時候若曦就覺得他們的表情有些怪異,現在仔細想想當時兩個人的神情,心中一沉。
五年前真真交往的人是……陸小川。
和吳昊分手後真真似乎有了另一個男人,只不過那個人很神秘,每天都能看見真真從寢室進進出出,沒有片刻停留的忙碌著。最初若曦以為她在忙畢業實習,問她的時候她總是笑得春風滿面的不回答。等若曦家裡的事塵埃落定,父親回家療養後她也曾拉住真真問過,只不過真真一反常態的又說,其實她沒和誰在一起過。
焦頭爛額的若曦來不及分辨她的話是真是假,更沒心情去分辨。隨後就是那晚,愧疚的真真拽過她的手說:「我和海軼好了。」
說真的,當時若曦瞬間被這句話打懵掉所有神志。這樣的組合,從始至終她都沒想過。
「陸小川怎麼辦?」若曦顫抖著聲音問。
「我們分手了。」真真仰起的臉頰上晶瑩閃爍的分明是冰冷淚珠。
前後串一下就想當然會知道,也許驕傲如她與出身良好同樣驕傲的陸小川就是火星和地球的碰撞,為了面子,誰都不願意退後一步,誰都不願意先低下高昂的頭去認錯。
於是海軼成為了真真全身而退的藉口,為了在自己回身時能留給對方畢生遺憾,她心安理得抓住一個無辜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是若曦先前明確開口不要的。
這麼算來,真真,沒錯。
也就是說,和海軼在一起的時間,她還是和陸小川廝纏。舊愛難斷,心總是被從前的情意捆縛,彼此回憶的也都是分離前的美好,那些分手時的惡言,也因為羅敷有夫,君子後悔,而忘卻,只不過從頭到尾都瞞著那個被身邊女人感動著的男人。
也許孩子的出現斷了兩個人最後的聯繫,傷痛欲絕的真真不算磊落光明的嫁給了海軼,而另一個人據說已經飛去大洋彼岸,杳無音訊。
只留下所有的爛攤子給海軼,有苦說不出的他。
「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若曦哽著聲音說。
也許在不知不覺中,他和真真已經相互愛上,只不過愛上的兩個人卻因為繁雜的過往不敢投入,互相傷害。
海軼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若曦聽到他壓抑痛楚的聲音。若曦猶疑了一下,伸出手拍拍他的後背。
海軼慢慢的抬頭,若曦怕他誤會,飛快抽回自己的手,「其實,我沒別的意思。」
倉惶的她苦了海軼的笑:「我怎麼還會以為你有意思?你比我們都清醒,你知道錯過就不能再來,我和真真卻不知道,總絆倒在這裡。」
他紅著眼睛,目光游離的望著空蕩蕩的走廊:「其實,我們倆都該對你說句對不起的。」
所有愛過的恨過的,所有拋棄的不舍的,所有怨恨的牽掛的全部被他一句話擊個粉碎。
這世上,多少人還記掛著從前的愛恨,又有多少人還為昔日恩仇斷了情意,這樣犀利的字眼梗在人心,阻斷了前行的路,除了原地踏步,困身荊棘,沒有逃脫的其他可能。
若曦握住他的手,說:「我希望你們能忘記,因為我早已忘記了。」
從父親和穆音開始,她已經開始學著忘記,忘記糾纏住步履的羈絆。
也許有一天,大家都能徹底把過去遺忘,重新過上新的生活,那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就從她開始,放過所有的人。
再不讓回憶折磨自己,再不讓傷害梗在咽喉,這世上,沒有邁不過的過去,也沒有不會到來的未來。
她,相信。
忽而,海軼抬起頭,看著若曦背後漸漸俯下身來的人。
黎子湛從他的手中輕輕抽回若曦的手,抬頭對他點點頭:「真真沒事吧?」 他們認識?
那是不是說若曦應該也認識黎子湛呢,到底在哪裡見過他?
黎子湛淡然的拍拍若曦的手,「當年你是陸小川生日會上的大明星,誰會忘記你?我和海軼是同班同學。」
原來如此。那天,她只注意了溫潤的王子,沒看見,隱藏在沙發那邊的人。也許在那樣的場合,有很多人知道她,而她知道的只有海軼而已。
不能若曦說話,醫生推門出手術室帶動了幾個人一起望向她,醫生朝黎子湛點點頭示意:「手術結束了,孩子沒保住,病人一會先送觀察室休息,你們先不要去看。」
「我是病人丈夫,我去陪她。」若曦從未聽過海軼用如此堅決的語氣說話,心裡莫名其妙的顫動了一下,有點不敢抬頭看他。
黎子湛對那個醫生點點頭:「麻煩你了。這是患者家屬,你讓他陪同吧!」
「那你要注意不要影響病人的休息,跟我過來吧。」那個醫生點點頭往走廊的另一邊走過去,海軼回過頭看看兩個人拉在一起的手,眼睛黯淡了一下,勉強笑笑:「那我去了,打擾你們這麼久,改天請你們吃飯。」
若曦還想開口叮囑,他又補句:「你們有喜訊也通知我們一聲。」
「一定。」黎子湛挑了一下嘴角,摟過若曦的肩膀。
若曦回過頭看向身邊的黎子湛,但明顯是受驚嚇後的表情,如果就因為這麼一句話就毀掉自己一世英名豈不是白豎立這麼久了?她再度開口,還是被他狠狠掐了手背,帶她轉身。
這又是哪門子意思?
黎子湛俯身低低的說:「此時你閉嘴比開口要好。」
複雜的若曦只能皺著眉頭隨他的動作往電梯口走,海軼則隨著醫生先去觀察室。
「知道你有了新的生活,他的愧疚感會小些。而且便於他去心甘情願照顧真真,有什麼不好?」黎子湛靠在電梯右側壁,示意她點按鈕。
忿忿不平的若曦點了自己所在的十層,冷聲問:「你回前樓?」她又點了一層。
「你不陪我回去?」他低聲問。
「然後你再送我回來?」若曦低頭皺眉。
「然後你再陪我回去?」掉到羅圈問題中,他突然笑了笑朝門口擠了擠,若曦為了避開他閃身向內。
「子子孫孫無窮盡也?」若曦轉頭咬牙切齒的挑著眉毛問。
「也好。我們就子子孫孫下去。」他盯著她的表情,慢慢,慢慢的才露出最大的笑容。
若曦露出一個殺人的表情,然後懶得理他,想要準備好下電梯,可眼看著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一路下去,直接越過十層歡暢的向一層奔去。
怎麼可能?
若曦回頭,黎子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在我們子子孫孫的時候又按了一下,取消十層了。」
這,算綁架吧?
若曦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罵人的話全部都翻了出來,本來看見海軼和真真兩個人的混亂就有讓她想發泄的衝動,眼下可算找到了一個出口。
「你確定我不會報警?」若曦咬牙。
「報警自首?」他久久的看著她,幾乎讓若曦下一句該反駁的話。
混亂的大腦無法及時反應的時候,一般手腳都會快一步,於是電梯門剛打開,若曦猛地邁出去,「磅」的一聲,安靜的醫院走廊上突然發出巨大金屬的撞擊聲。
然後黎子湛疾步拽過她的胳膊成功挽救了某人幾乎與地面親吻的慘烈舉動。
若曦惱羞成怒的回頭踢了一下電梯門,這麼可惡,怎麼忘了下面還有擋板。
「疼嗎?」他問。
腳疼,心不疼。若曦酸酸想。
「不疼的話就送我回去,你的電梯上去了。」黎子湛輕輕笑著。
夜班只有一部電梯運作,十八層再下來,又是一段時間,他又陰謀的讓她錯過了上去的時間……
這種人太太太太狡詐了。
「陪我走一會兒,拿些秘密當交換,你正好送給你那個愛八卦的朋友。」他笑著邀請,他促狹的表情異常少有,讓若曦幾乎忘了剛剛的憤怒。
「八卦嗎?勁爆嗎?不是轟動性的她不喜歡。」也許出去散散心也不錯,從離開海軼那刻起,她總覺得有什麼憋在胸口喘不上來,很想透透氣。
「保證勁爆,一個關於暗戀的故事。」他鄭重的說。
若曦故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很輕鬆:「你可別說你暗戀我很久了哦!」
「來了就知道。」他笑笑,沒正面回答。
當然,有時候人生並不如我們所願,希望知道的,永遠都不知道,不希望見到的,卻常常能看見。
若曦手機突響,一如既往的及時必然都是同一個人的結果。
是條簡訊:如果可以,希望今天可以夢裡有你。
若曦不是感性的人,學醫時間長了,連眼淚都變得稀缺起來。唯獨這條簡訊讓她心臟跳跳,眼眶轟得一熱,竟然不敢抬頭。
穆歌和她差不多,少父缺母的兩個人總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記得他曾說過,晚上睡夢中總是覺得少了誰,很難安穩,若曦體會過那種感覺,心總是忽忽悠悠的睡不踏實。今天他說的這句話讓她回到了小時候,他伸出的手指穿過她的長髮,環抱住她的肩,身軀竟然在微微顫抖。
「我怕我夢裡還會少了你。」他說。
她笑:「那就用意念來找我,你想一下,我會立刻出現在你面前。」
「好,那你要發誓,夢裡不許踹我,不許威脅我,不許得理不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