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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想越覺得他這個人不懂道理,不通人情世故。人家幫了你那麼大的忙,你不說送份謝禮,電話總該打一個吧?
其實也不是什麼不通人情世故,他在滿家嶺的那幾天,還是很懂得照顧她的,那是他在盡地主之誼。是啊是啊,地主之誼不也是一種人情世故嗎?既然懂得主人要照顧客人的道理,那怎麼會不懂“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呢?
真正的原因或許還是他有女朋友,只不過那個女朋友吃不起長途跋涉的苦,不願意跟他回滿家嶺而已。他是個孝子,又是個賢男友,既要照顧到父母,又不想得罪女朋友,於是想出這麼個餿主意,利用她對他的好感,讓她來做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滿家嶺版”女朋友。
但這能怪誰呢?只能怪她對他有那份好感,不然憑他給的那點好處——幫她報銷路費——誰會冒死跟他回滿家嶺?
她越想越氣,決定再也不上他的當了,如果他國慶啊春節什麼的再來請她幫忙,她堅決不理他。
她甚至對一個追了她多年的舊同事小靳網開一面,一起出去看了兩次電影,還逛了一次街。
但兩場電影看完,一條街逛下來,她還是沒感覺。
第三章(上)
1
丁乙硬氣了一段時間,還是放不下滿大夫,於是又開始琢磨怎樣才能找到機會進一步了解了解他。終於有一天,她想出個點子,急忙付諸實踐,先打電話給他:“滿大夫,我是丁乙,還記得我嗎?”
“怎麼不記得?”
她心裡一陣甜蜜,但他接著說:“你名字太怪了,一下就記住了。你找我幹什麼?”
俗話說,聽話聽聲,鑼鼓聽音,她從他這句話里聽出的“聲”就是“煩不煩啊你”,她差點摔電話,但又怕是自己多疑,便強壓著不快說:“想請你幫個忙。”
“你病了?”
“沒有。”
“那你的什麼人病了?”
她哭笑不得:“別咒人了,你怎麼老想著誰病了?”
“不病你找我幫什麼忙呢?”
“不病就不能找你幫忙了?”
“到底是什麼忙?”
“電話里說不方便,我們可不可以約個地方見面談?”
“我很忙。”
她正準備執行第二套方案——開溜,但他又丟出一句:“明天中午吧,還是醫院對面那個麵館。”
她愣了一下才悟出他這是同意見面了,馬上說:“明天中午十二點行不行?”
“行。”
第二天,她課都不上了,著力打扮了一番,打的來到他醫院門前,去了那家麵館,十二點還差十分鐘。
她發現麵館就一個師傅,收款的煮麵的擦桌子的捅爐子的,都是那個中年男人,可能每天聞油煙味聞多了,有點發福,臉上也是油光滿面。
她對那人說:“師傅,我要兩碗牛肉麵。”
師傅報出一大串名目,似乎牛肉麵也分五十六個民族。
她一個民族也不了解,只好如實相告:“我也不知道那個面叫什麼名字,我只知道裡面有牛肉,就是上次對面那個醫院的滿大夫點的那種。”
滿大夫的名字似有如雷貫耳的作用,麵館師傅馬上就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你去年在我這裡吃過面吧?”
她不知道麵館師傅是不是把她跟誰搞混了,澄清說:“我去年沒來過,是今年春天來的。”
“哦,那就是春天,你看我這記性,當成去年了。”
她跟師傅攀談起來:“您跟滿大夫是同鄉啊?”
師傅像受了莫大侮辱似的,急忙發表嚴正聲明:“不是,不是,他是滿家嶺的,我是滿家溝的。”
她聽到“滿家嶺”“滿家溝”幾個字,覺得分外親切,還馬上聯想起滿家溝的野花,開玩笑說:“滿家溝、滿家嶺不是一回事?”
“當然不是一回事,我們滿家溝多繁華,哪裡像滿家嶺,深山老林的,他們嶺上的人從來沒出過遠門,好多人連縣城都沒去過,更別說到我們A市來了。”
“滿大夫不是滿家嶺的人嗎?他不就在A市工作嗎?”
“那也就他一個,但我們滿家溝像我這樣在A市工作的,多得很。”
“都是開麵館的?”
“誰說的?幹什麼的都有,還有出國的呢。”
她對滿家溝相比於滿家嶺的先進性不感興趣,轉彎抹角地打探:“滿大夫經常到你這裡來吃麵吧?”
“嗯,經常來,他喜歡吃我做的面,比他們醫院食堂的飯菜好吃。”師傅表功說,“我每次都便宜賣給他。”
“滿大夫的女朋友不吃辣吧?”
“他女朋友?我不知道啊,你不是他女朋友?”
她聽了這話很高興,這說明滿大夫還沒女朋友,雖然也可能是滿大夫不願意帶女朋友來這種沒檔次的地方,但也不能排除他沒女朋友的可能。
十二點過了幾分鐘,她才看見滿大夫匆匆忙忙從醫院出來了,還是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帽子,胸前還是掛著白口罩。從衣領敞開的那塊,她甚至認出他裡面穿的還是那件回滿家嶺穿過的舊襯衣。但他那麼大步流星地往麵館一走,再高大軒昂地往她面前一站,她就忘了一切,只顧瞻仰他的儀容了,還馬上慶幸及時斷絕了跟小靳的來往。
他見她面前的桌上已經擺著兩碗面,二話不說,坐下就吃,還是像上次一樣,鯨吞式吃法,吃得津津有味,旁若無人。
她也像上次那樣,用筷子挑著面,無聲無息地吃著,邊吃邊偷偷看他。
他一口氣吃掉了大半碗面才問:“什麼事?要我幫什麼忙?”
她按照事先想好的台詞,低聲說:“是這樣的,再過幾星期,就是我的生日了,我爸媽很想我把男朋友帶回去一起慶祝。上次‘五一’我跟你回家,是對我父母撒了謊的,說我找到了男朋友,‘五一’是跟男朋友回家去了,不然他們不會准我的假,所以這次呢……”
他很懂行地說:“是不是想讓我冒充你的男朋友?”
“嗯。”
“那你怎麼說在電話里談不方便?”
“這個在電話里談……方便嗎?”
“有什麼不方便?你就告訴我一個時間、地點就行了。”
“你願意冒充啊?”
“你幫了我的忙的嘛,我當然要幫你的忙。”
“那就這樣說定了。”
他十分老練地安排說:“你提前一星期打個電話給我,提醒我一下。再就是你和你爸爸媽媽喜歡吃什麼,你先買好,到時交給我提過去。”
她見他這麼公事公辦,心裡有點不舒服,真的是冒充啊?難道就沒一點順手牽羊的意思?怎麼不說“你和你父母喜歡吃什麼,我買了給你們提過去”?我上次去你家還給你父母買了禮物呢。
不過這總比完全沒機會接觸好,可能他就是這麼個人,你不把話說得百分之百清楚,他就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思。
她原來沒想到他會這麼慡快地答應,只想死馬當作活馬醫,最後試探他一次,不行就算了。但他這麼慡快地答應了,她還得想辦法在父母那邊自圓其說了。如果說是在跟滿大夫談戀愛,又怕她父母每個星期都叫她把滿大夫帶回家吃飯。但如果不說是在談戀愛,又沒辦法交代為什麼滿大夫會出現在她的生日慶典上。
她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萬全之策,只好決定冒個險,就對父母說是在跟滿大夫談戀愛,大不了以後找個理由說跟他吹了就是了。
生日之前一星期,她打電話提醒他,他還記得:“好的,好的,我知道,是上午十點吧?我會準時到你家的。”
“但我買了禮物怎麼交給你?”
“嗯,這倒是個問題,”這回他開竅了一點,“還是我去買禮物吧,你告訴我他們喜歡什麼,我買了提過來,免得我們還得找個時間交接禮物。”
他答應自己買禮物,讓她很高興,但他給的那個理由,又實在叫人心寒,完全是為了少跟她見次面,這個人真是可惡!
她無奈地說了兩三個禮物的名稱,他都記下了,說到時一定會辦好。
她打完電話,越想越心酸,怎麼喜歡上這麼一個人?完全是根木頭!還是根濕木頭,點都點不燃,而且是根在茅坑裡泡濕的木頭,總有股臭味,丟了覺得可惜,怕裡面還是不臭的,不丟又時時冒點臭氣,真的很煩人。
她下了個決心,一定要把這個人狠狠整一頓,整得他愛上她,愛進骨頭,愛進靈魂,然後她再像他現在一樣,狠狠冷落他,讓他嘗嘗愛情這杯苦咖啡的滋味。
2
丁乙生日那天,滿大夫踏著鐘點準時到來,提著他們事先就講好的禮物,打扮得也不算太土氣,穿著一件短袖白襯衣,式樣跟丁爸爸的差不多,檔次比丁爸爸的差若干,但他“衣服架子”好,穿得有稜有角的,很帥氣,下面貌似一條嶄新的黑長褲,褲線鋒利得能切開豆腐,腳下是一雙皮鞋,至少有八成新。
她特別注意到他的頭髮,因為沒戴白帽子,頭髮很顯眼,肯定梳理過了,沒像亂糙一樣堆在頭上,但也不像那次在塘里洗過澡之後那麼柔順,介於中間狀態,其他地方都還服帖,就是頭頂有一撮,倔強地立在那裡。
丁家父母像迎接貴賓一樣迎接滿大夫,丁媽媽更是笑眯眯地上下打量,還問候了他父母。而他也挺自然地叫了“伯父伯母”,當她父母稱他“滿大夫”的時候,他還知道謙虛一把:“就叫我小滿吧。”
丁乙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小滿還不完全是山頂洞人,多少也知道一點現代社會女婿拜見丈母娘的禮節,不過這很可能是他那正宗女朋友給訓練出來的,令人有點不舒服。
接下來的情節有點尷尬,小滿話不多,儘管丁父丁母都是很健談的人,也一直在拋磚,但也沒能從小滿嘴裡引出多少玉來,大多數時間都是丁父丁母輪番脫口秀,小滿只是一介聽眾,而且是個沒反應的聽眾,凸顯其他有反應的聽眾都像是些託兒。
小滿也沒什麼愛好和特長,不會下棋,不會打牌,電視節目更是摸風,看哪個連續劇都摸頭不是腦,對國家大事也是一問三不知,完全沒法將談話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