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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不肯去睡,他拉她,她不動,他把她抱到床上去,讓她躺下。她小聲說:“我要你也來睡。”

    他猶豫了一下,在她旁邊躺下。

    她側過身,摟住他。

    他推她:“別這樣,別這樣,這樣要出事的。”

    “你怕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你還是紅姑娘吧?”

    “什麼紅姑娘?”

    “紅姑娘就是還沒破身。”

    這個“破身”好難聽!她沒好氣地問:“你的意思是問我是不是處女?”

    “嗯,就是你們說的處女。”

    “你問這幹什麼?”

    “是紅姑娘就不能碰你。”

    “為什麼?”  

    “滿家嶺的規矩。”

    “碰了就怎麼樣呢?”

    “就不好。”

    “對我不好,還是對你不好?”

    “都不好。”他說完就從她手裡掙脫,起了床,很堅決地說,“我到值班室去睡。”

    他就那麼絕情地走了,丟下她一個人,待在他那亂糟糟的房間裡,躺在他那男人味很濃的床上,輾轉反側到天明。

    她下了決心,堅決跟他吹,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回來了,還帶了早飯回來,是醫院食堂賣的饅頭稀飯,有一小碟鹹菜。他把早餐放在桌上,又去給她打洗臉漱口水,還拿出自己的牙刷,把牙膏都給她擠好了。

    她盛情難卻,只好用他的牙刷刷了牙,在他的臉盆里洗了臉,坐到寫字桌前去吃早飯。

    他風捲殘雲般吃完了他的那份,坐在桌前看她吃,小聲說:“寶伢子,你不會跟我吹吧?”

    她昨夜下的決心一下就灰飛煙滅了,輕聲問:“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不好。”

    “怎麼會睡得不好呢?你不是走到哪裡都睡得著的嗎?”

    “我是走到哪裡都睡得著,但是昨晚睡不著。”

    “為什麼?”

    “我怕你要跟我吹。”

    “你怕我跟你吹,你還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

    “但是如果我待在這裡會出事的。”

    “但是我就想你待在這裡。”

    他無奈地嘆口氣:“你真是要難死我了。”

    第四章

    1

    丁乙總覺得戀愛不是這樣談的,但又捨不得跟她的“寶伢子”吹掉,不吹又覺得這人很難改造,於是陷入一種“吹,還是不吹”的痛苦之中。

    她不願跟父母談這件事,怕他們擔心,只好跟姐姐訴訴苦。  

    姐姐聽了她的訴苦,安慰說:“小妹,你要看看他是真忙還是假忙,如果是真忙,就別太責怪他。”

    “他忙倒是真忙,但是總不能忙得戀愛都不談吧?我記得姐夫那時總跟你在一起,如膠似漆。”

    “那是因為他那時剛好寫完論文了,只剩下答辯,所以他有時間跟我在一起。如果他像小滿那樣忙,他也同樣分身無術。”

    “姐夫他現在忙不忙?”

    “怎麼不忙?成天泡在實驗室里。”

    “那你跟誰玩呢?”

    姐姐笑起來:“都一把年紀了,還玩什麼?自己干自己的活唄。”

    “也不一起出去逛街?”

    “老早就不跟他一起出去逛街了,跟他出去逛街,不光買不到東西,還總會出點事,因為他老催,催得你心慌意亂,不是買錯了東西,就是把東西弄丟了。”

    “那你現在跟誰出去逛街?”  

    “誰都不跟,一個人出去逛。”

    “那不跟沒結婚一樣?”

    姐姐想了一會兒,說:“小妹,你千萬別為了找個人陪你逛街就談戀愛結婚,那樣會失望的。男人生來就不愛逛街,就算他談戀愛的時候陪你逛一下,心裡也是不情願的。等到結了婚,他會連本帶利把陪你逛街的時間都索要回來。逛街嘛,自己一個人逛就是了,還自由一些,想逛多久就逛多久,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找幾個女朋友一起逛也行。”

    “那男人到底有什麼用呢?”

    “呵呵,我也不知道男人到底有什麼用,大概就是幫你完成結婚任務,生個孩子吧。”

    雖然跟姐姐通話也沒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但知道姐夫也是個大忙人,姐姐也是自己逛街,她的感覺又好了很多。

    可能男人就是這樣的吧。

    但時不時的,她就有一種前途無“亮”的感覺,好像這一生一世都沒指望了,不會有一個人希望從早到晚跟她在一起,沒有一個人會從早到晚跟她在一起,她永遠都是獨自一人,永遠都得自己面對生活。  

    她也想練成金剛不壞之身,再不想從早到晚跟什麼人在一起了,但她做不到,老是想著“如果能從早到晚跟他在一起多好啊!”“如果他願意從早到晚跟我在一起多好啊!”

    好在很快就到國慶了,她的“寶伢子”終於有了幾天假期。她開始還想跟他商量一下,看看今年國慶去哪邊過,但她很快便發現根本不用商量,因為他早就在為國慶回滿家嶺做準備了,他又買了好多那種圓筒餅乾,還在科里徵集舊衣服。

    她在他宿舍看到一些裝得鼓鼓囊囊的塑膠袋,沿牆根放著,像些垃圾袋,覺得很奇怪,問他:“這都是些什麼呀?”

    “科里同事的舊衣服。”

    “你把他們的舊衣服放在這裡幹什麼?”

    “帶回去送人的。”

    “人家會要?”

    “怎麼不要呢?喜歡得很呢。”他打開一個塑膠袋子,拿出幾件舊衣服,“你看,都是好好的,一點都沒破,比滿家嶺的人出客穿的衣服還好。這件還是西服呢,可以送給嶺上的四爺。”  

    “四爺還穿人家的舊衣服?”

    “四爺怎麼就不穿人家的舊衣服了?難道他是皇帝?”

    看來在他心目中只有皇帝才不用穿人家的舊衣服,難怪他穿她爸爸的舊T恤時一點都沒不適的感覺呢。她回想了一下,滿家嶺人的穿著是很貧窮,還有些穿的顯然是他帶回去的舊衣服,因為那些顏色和式樣都不像鄉下人穿的。

    她問:“你弄了這麼多舊衣服,回去時怎麼提得動?”

    “能提多少提多少,剩下的放這裡,有人回滿家嶺就帶回去。”

    她的愛心也被激發起來了,回家之後狠狠搜索了一下,把凡是能送人的衣服都找出來,還把父母的舊衣服也清理了一番,裝了一大包送到他那裡去。

    他見她也收集了一大包舊衣服送給滿家嶺的人,非常感動,說了好多個“謝謝”,還擁抱了她一會兒,把她感動得差點流下淚來。

    她發現他這人雖然不聲不響的,但一些行為很有感染力,就因為看他收集人家的舊衣服,搞得她也患了“舊衣綜合症”,看到一件舊衣服就想:“這件衣服應該可以送給滿家嶺的人穿,”後來發展到看見一件新衣服也想:“這件衣服穿個半年一年的,就可以送給滿家嶺的人穿了。”  

    再往下發展,她不僅看到自己的衣服時這樣想,看到別人的衣服也開始這樣想了,以至於有次在寢室樓的樓頂上曬衣服時,看到有人用舊衣服擦曬衣繩,擦完就往地上一扔,她差點跑上去把那舊衣服給搶過來。

    出發去滿家嶺那天,他先到她家來接她。她爸爸媽媽聽過她上次去滿家嶺的經歷,知道她一路有多辛苦,都恨不得化身為火車飛機,親自載著她去滿家嶺。

    既然爸爸媽媽都沒能力化身為火車飛機,又沒長翅膀,那就只好趁她還在他們勢力範圍內的時候幫她一把了。於是父母兩人都起了個絕早,做了早點,才叫醒她,等滿大夫一來,媽媽就安排他們兩人吃早點,然後爸爸媽媽送他們上路,四個人騎兩輛車,騎到校門那裡,兩個小傢伙去乘車,兩個老傢伙把自行車騎回家去。

    她見他背著大包小包的舊衣服和餅乾菸酒,提議說:“我們打的去長途車站吧。”

    他不同意:“有公車,打的幹什麼?”

    “公車多擠啊。”

    “打的多貴啊。”

    “我出錢。”  

    “你的錢不是錢?打這一趟的花的錢,如果用來買鹽,夠我們全嶺的人吃幾年了。”

    她服了他了,因為他衡量金錢的標準是鹽的價格,那她還能說什麼呢?只怪鹽太便宜了,消費量又低,無論什麼價格,跟鹽錢一比就顯得太奢華。

    好在他背著所有的包,而她只背自己一個小包,既然他都能咣當咣當去擠公車,她也不怕。

    後面的車程跟上次差不多,但這次因為身份變了,她比較大膽了一些,坐車上總靠著他,而他呢,雖然沒多少話說,但表現還算溫柔,讓她靠在他身上睡覺,有時還讓她躺他懷裡睡覺,他把手放在她眼睛上,說遮住光線好睡一些,有點幸福感覺了。

    到了縣城,換乘拖拉機,他很主動地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她墊在屁股下:“你屁股肉少,墊著不硌人。”

    但她心疼他:“今天有點冷,你穿上吧,把你那些舊衣服拿一件給我墊就行了。”

    他打開一個大包,找來找去沒找到一件舊得足夠墊屁股的衣服,都比他那件衣服新,最後只好把他那件給她墊屁股,他找了一件穿得進去的舊衣服穿上了。

    

    好不容易來到了滿家嶺,幫忙的人果然出現了,又像上次那樣,自覺自愿地跟在他們後面,很有組織有紀律地前進。她的“寶伢子”又把大包小包都交給那些跟蹤的人,空出手來好背她。

    山間秋色十分美麗,有些樹葉已經開始變紅變黃,真乃層林盡染,長空如洗。太陽雖已落山,但天還沒黑,一行人在山間迤邐前行,仿佛穿行於天堂與地獄、光明與黑暗、此生與來生的交界處。她心裡湧起一股奇特的感情,說不清楚,就是想跟他靠得近近的,永遠不要分離。

    她發現只要她一離開A市,就跟他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他就成了她生命中的唯一,她就想一生一世跟著他,伴他走遍天涯海角。她唯一的一點獨立和勇氣,都只存在於A市,那個她熟悉的城市,只有在那裡,她才有點勇氣自己面對生活,一旦離開那裡,她就成了他的一部分,離了他就不能活了。

    一路上,他有時背著她,有時牽著她,讓她對他無比感激。在這樣一個陌生而與世隔絕的世界裡,他就是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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