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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她暗叫一聲“糟糕”,撞上了這群“烏合之眾”,自己要當標本或教具了。

    她緊抓被單,焦急地四處張望,看看能不能找個藉口逃過這一關。

    突然之間,那群“烏合之眾”都向病房外走去。

    丁乙死裡逃生!

    3

    “匪兵”們走了,丁乙長吁了一口氣,吁得重了點,連刀口都被吁痛了。

    她認定是“新四軍”救了她,如果不是“新四軍”調虎離山,那些“匪兵”們誰敢擅離職守?就算他們敢,“新四軍”也不會跟著跑啊。“新四軍”一定是猜到她心裡的緊張和害怕了,才帶領那群“烏合之眾”去了別的病房。

    她認定他就是新四軍,不是八路軍,不是解放軍,不是紅軍,不是武工隊。她的這種判斷絕對有歷史依據,因為她爸爸年輕時扮演過新四軍,是革命樣板戲《沙家浜》里的郭建光,家裡還珍藏著爸爸當年的黑白劇照和樣板戲《沙家浜》的彩色宣傳畫,照片上,爸爸的兩道眉毛像隸書寫的走之旁一樣,濃得令人髮指。  

    丁乙覺得眼前這個“新四軍”的眉眼就很像爸爸劇照上的眉眼,還有他那帽子,也很像新四軍的軍帽。她在腦子裡正古今中外地亂彈“新四軍”時,媽媽忽然問道:“醫生查房怎麼沒查你?”

    “查我幹什麼?”

    “不是每個病人都得查一下嗎?人家都查了。”

    她看了看病房的其他病友們,真的都查了,正在互相交流查房結果:“滿大夫說了,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怎麼你在我後進來的,反倒比我先出院呢?”

    “我是滿大夫親自動的刀。”

    “我運氣不好,撞上個實習大夫。”

    這時,她才發現病友並非清一色的娘子軍,而是男女混雜,有的病床上躺著個男人,有的病床上躺著個女人,還有的站在床下說話,說得興起,當場掀起衣襟,拉下褲腰,讓人觀摩刀口,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肉體,而是人家的肉體一樣。

    

    她急忙轉過臉,低聲問媽媽:“怎麼病房裡還有男病人?我以為男的都是家屬,過會兒就走的呢。”

    “這是個大病房,男女都有。你是臨時送來的,沒床位了,只好擠在這裡。”

    “我想拉尿怎麼辦?”

    “你插著導尿管,等我找個便盆來。”

    她急忙叫停:“不用,不用,等那幾個男的走了再說吧!”

    “人家在這裡住院,怎麼會出去?”媽媽站起身,“在醫院裡哪還能講究那麼多?我去找便盆,可以伸到被子裡接。”

    “等我自己起來上廁所吧。”

    “你上著導尿管,怎麼上廁所?”

    母女倆正在共商拉尿大事,方才那位“新四軍”又返回病房來了。

    母女倆急忙噤聲。

    “新四軍”走到她病床前,拿起掛在床頭上的一個本本翻看了一下,說:“你叫丁乙吧?”  

    “嗯。”

    他咕嚕一句:“女孩子,怎麼叫這麼個名字?”

    媽媽解釋說:“她爸爸姓丁,說‘乙’字筆畫少,以後當了政治局委員,按姓氏筆畫為序排得前。”

    丁乙見“新四軍”一點笑意都沒有,怕他把媽媽開的玩笑當真了,連忙制止說:“媽媽,你跟人家醫生說這些幹嗎?”

    媽媽見自己的幽默沒得到欣賞,有點尷尬:“他問起來了,我就隨便說兩句,又沒撒謊。”

    “新四軍”聲調嚴肅地問她:“感覺怎麼樣?”

    她不知道他指哪方面,含糊地說:“挺好的。”

    “我要給你檢查一下,不礙事吧?”

    她猶猶豫豫地說:“這麼多人……”

    他很理解地說:“沒關係,我站到床那邊去,可以擋住他們。”  

    他果真移到床的另一邊,背朝著病房裡那些人,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他從中間揭開被單,她感到腹部那塊一陣涼慡,知道某塊玉體已經呈現在“新四軍”眼前了。她立即閉上眼睛,仿佛這樣就可以擋住他的視線。

    他開始為她檢查,她心慌慌的,不知道他究竟檢查了些什麼,只感到他的動作很輕,沒給她帶來疼痛。

    他的手不像她印象中醫生的手,不是冰涼的,而是帶著體溫,跟常人無異,卻給她帶來一種奇異的感覺,她有點哆嗦,掩飾著說:“冷!”

    他替她蓋好被單,仿佛不經意地問:“要拉尿吧?”

    她連連否認:“不拉,不拉。”

    他彎下身,從床下拿了個東西出來,然後一手揭著床單,嘴裡說著“腿打開一點”,另一隻手就很熟練地把那個冰冷的東西放到她兩腿中間了,他兩手在她腿之間操作了一下,她感到膀胱的壓力開始減輕。

    她意識到他在給她接尿,頓時羞紅了臉,緊閉上眼睛,恨不得上下眼皮就是一把鋒利的剪刀,可以把剛才那個鏡頭“咔嚓”一聲剪掉。  

    媽媽擔心地問:“這個尿壺乾淨不乾淨?是不是應該先擦洗一下?”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走到床頭去寫那個本本。寫完本本,他對媽媽說:“她拉完了,您把導尿管上的夾子夾好就行了。”

    等她確信他離開了病房,才睜開眼對媽媽說:“我好了。”

    媽媽也用自己做成一道人牆,遮著病房其他人的視線,只把被單掀起一點,弓著腰替她收拾。

    她有點羞澀地問:“你現在是不是什麼都看見了?”

    媽媽不解:“看見什麼?”

    “看見我那裡呀。”

    “自己的媽媽嘛,看見了怕什麼?”媽媽剛說完,就意會到她在想什麼了,馬上寬慰說,“人家是醫生嘛,什麼沒看過?”

    “怎麼剛好是個男醫生?”

    “外科嘛,當然是男醫生多。動刀見血的事,哪是女人幹的活?”  

    “我的手術是不是他做的?”

    “是他做得不好嗎?你沒見人家個個都想他來做?”

    “怎麼不安排個女醫生做?”

    媽媽笑罵道:“哎呀,我的大小姐啊,命都差點送掉了,還管這些?只要技術好,能救你一條命,管他是男的還是女的?產房都有好多男醫生呢,人家那些產婦不活了?”

    “產婦都是結了婚的人。”

    媽媽開玩笑說:“那怎麼辦呢?手術已經做了,總不能請個女醫生再做一次吧?”

    她想到這個滿大夫已經把自己渾身上下看了個遍,還打開她的腹腔,看見了她的腸子肚子,而她連他的臉都沒看見過,就有種吃虧的感覺,很想找個機會看看他的臉。

    事情就是這麼奇怪,一旦知道某個男人看過了她的身體,她對這個男人就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親近感,好像他掌握了她的秘密,便具有了一般男人所沒有的神秘力量,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把她輕輕抱起,放到手術台上,打開她的衣服,想看哪裡就看哪裡,而她既無力反對,也無力反抗。  

    她想他一定看過很多女人的身體,至少同病房就有兩個女病人是滿大夫“親自動的刀”。她知道自己在滿大夫眼裡也只是一個女病人,甚至只是一個病人,連“女”都不是,因為闌尾嘛,男的女的都有,都長在差不多的位置,割誰的闌尾,都是那樣,他可能根本就沒把她當女人看待。你看他接尿的時候,簡直就沒覺得她是女人,一點不自在的神情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丁乙想到這一點,就起了一種報復心理,很想使個什麼法子,也讓他在她面前局促不安,羞愧難當。

    這一次,滿大夫又來了,還帶來了幾個護士,推著一張活動病床。

    滿大夫對媽媽說:“樓下女病房空出一個床位,我們把她轉到那裡去。”

    媽媽連聲感謝:“謝謝,謝謝,是該換到女病房去,我們丁乙還是個沒結過婚的女孩子,連男朋友都沒有,住這裡不方便……”

    她連忙制止:“媽媽,你說這些幹什麼?”

    “我這不順便說兩句嗎?又沒撒謊。”  

    滿大夫跟幾個護士一起,抓著她身下的床單,把她連人帶床單一起移到了推來的活動病床上,開始實施戰略大轉移。

    新換的病房是個小間,只有兩張病床,另一張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床邊圍了大大小小好幾個家屬,從穿著打扮來看,可能是鄉下來的。

    滿大夫交代那一大家人說:“你們待在這裡可以,但不許吵鬧。”

    那群人都畢恭畢敬地下保證:“不會的,不會的,我們不會吵鬧的。”

    等幾個醫護人員都走了之後,她問媽媽:“是你要求換病房的?”

    “我就順便提了一下,沒敢指望。”

    “你什麼時候提的?我怎麼不知道?”

    “他們剛把你推到那個病房的時候提的,那時你還沒醒過來。”

    “你對滿大夫提的?”

    “嗯,他這個人挺怪的,你跟他說話,他像沒聽見一樣,不搭理你。但是過一會兒,他又給你把事辦好了。”  

    她心裡甜甜的,覺得滿大夫對她還是比較另眼相待的。

    媽媽看了看那幫鄉下人:“唉,換了白換,這裡也好不了多少,還不是男的女的一大屋?”

    “你別再向滿大夫提要求了,人家也不容易。”

    “我知道。”

    病房裡一直很熱鬧,丁乙自己這邊有好幾撥人來探視,爸爸中午送飯來,想換媽媽回去休息,但媽媽不肯,說爸爸照顧女兒不方便,於是兩個人都留在醫院。她同寢室的人也來看她,還有幾個一起修課的人也來看了她。

    另一個病人床前更熱鬧,那些家屬沒地方去,都守在病房裡,竄來竄去,嘰嘰喳喳,搞得她幾乎一夜沒睡覺。

    第二天查房的時候,只有滿大夫一人前來,那群實習醫生沒了蹤影。

    滿大夫進來的時候,病房裡那群人都沒注意到,一個個高聲大嗓的,兩個小一點兒的孩子大概是餓了,正在哭哭啼啼扯皮。

    滿大夫走過去,呵斥了幾句,說的是一種她聽不太懂的方言,只從他的語調以及那伙人的臉色猜出他是在教訓他們。

    他訓完了話,掏出幾張票子給那個男人,兩人推來讓去了幾下,那個男人收下錢,帶著幾個孩子離開病房,大概是到外面去買早點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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