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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了水杯坐在靳知遠身邊,伸手推他:“夢遊啊?”明知他沒有,襯衣都沒換下。然而猝不及防的,她聽到他用比深夜更深的聲音說:“我見到她了。”
那個小女生,她只見過幾面,那時候還帶了牙套,卻笑得毫不掩飾。
她驀然語塞,如果時間和空間曾經阻隔了最深沉的情感,原來這些情感,只會被現實壓到越來越深的地方,卻絲毫未曾減少。
維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竟然也沉默,末了,問他:“你們說了什麼?”
他的薄唇輕輕吐出了幾個字:“只是背影。”旋即站了起來,“我去睡覺了。”
偌大的客廳,維儀將嘴唇輕輕湊近了水杯,溫吞吞的水在慢慢變涼,寒意只是因為那杯水,原來指間的暖意竟從來未變。
施悠悠下樓的時候,果然看到那輛車子已經候在那裡。她有些無奈,走過去敲了敲車窗。一張俊朗陽光的笑臉猛然躍出,吳宸殷勤的跑下來,替她拉開車門,甚至還故意做出紳士的樣子來,手一伸,示意她上車。
一邊開車,吳宸又大言不慚:“你剛來,人生地不熟的,我當然要多照顧下小師妹。”悠悠沒有搭話,只是抬起腕錶給他看了看:“我要是自己走去,估計已經到了!”吳宸嘿嘿笑了笑:“被你看出來了?”
雖然自己不認路,可是單位給自己分的住處離辦公的地方不過十分鐘的路,他這麼繞著濱江大道已經足足走了二十分鐘——真當她是路痴,還是傻子?
“其實真的不用。吳宸,我自己上下班就行了。”悠悠的表情特誠懇,“我打個車,擠個公交,自由多了。”
淅淅瀝瀝的在下雨,雨刮器有一下沒一下的掃過,單調,又有些重複。車裡的空調讓悠悠的臉有些紅撲撲的發熱,手掌倒是冰涼,她用手托腮,專注的看著有幾片薄薄的冰晶粘在了玻璃上,恰好是死角,怎麼也刷不下來,於是固執的粘著,像是污垢,卻透明漂亮。
她輕呼一句:“哎呀,下雪了。”
車子穩穩的停在了大樓下,吳宸沖她揚揚眉:“到了,正好趕得及。”又和她一起下車,肩並肩走到寫字樓的門口,像是落雪的日子裡唯一隱隱約約探出的日光:“晚上我來接你吧?”
悠悠搖搖頭:“千萬別。晚上培訓課結束我還有事。我自己回去就好。”她轉身要走,卻被身後的聲音喊住:“施悠悠,你千萬別嫌我煩。”他頓了頓,笑得很是快活,“我這是在追你啊。”
悠悠兀自沒反應過來,好像有一片雪花晃晃悠悠的飄進了脖子那裡,她瑟縮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對自己說過,英俊的少年,如鑽的眸子,笑得神采飛揚。不過那真的是太遙遠的事了,她笑了笑,因為寒冷,愈發顯得唇紅齒白:“走了,再見。”
吳宸又在門口站了一會,雨絲不斷的飄在衣服上,他卻等到她隨著人群踏進電梯,才轉身離開。
迎面遇到的黑衣男子,他猛的記了起來,笑著打招呼:“你好。”
他的雨傘遮住了靳知遠的視線,靳知遠笑:“這麼巧?”
“送朋友來上班。”吳宸心情很好,“你的公司也在這裡?”
靳知遠略微點頭,簡單的笑了笑:“對。”他的眉梢微微揚起,峭冷的寒風之中,若有如無的挺直了肩膀,而細雨沾滿了肩頭。他的腳步級緩,聽見身後汽車發動的聲音,壓過水坑,然後離去。
他坐在辦公室,習慣性的點菸,又輕輕吐出一口,盯著眼前的文件已經很久,卻偏偏一點也讀不進去。
維儀的電話打了進來,劈頭就問:“謝總的飯局為什麼不去?”
靳知遠的聲音驀然間啞了啞,連他自己也找不出理由,只是微微動了嘴角,卻說不出話來。一星期只有一次,他只是想坐在這裡,一牆之隔,卻有一種存在感,不至於丟失彼此。
維儀的聲音忽然柔軟下來,似乎長長嘆了口氣:“算了。下次不要這樣。”
下課的時候悠悠去衛生間洗手,走廊上和一個女子擦肩而過,只來得看得見背影匆匆隱進了走廊盡頭的辦公室。只是背影,卻覺得美麗,而那種肆意的美麗,那樣熟悉。悠悠又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迴廊,燈光半明半暗,有一種不切實際的簡約感。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她笑著搖搖頭,推門進了會議室。
蘇漾輕輕推開辦公室大門的時候,並未出聲,動作輕的像貓一樣——她屏息看著伏案工作的男子,側影不動,宛若千年前希臘羅馬的雕像,那樣的姿態,會讓人覺得時光一直靜止在很久很久之前,滄海桑田,唯有內心一點從未改變。
還是靳知遠抬頭見到她,略有些驚訝:“你怎麼過來了?”
永遠是這樣,蘇漾隱約記起了,自己出現在他的身邊,他總是略帶詫異,仿佛這樣在一起出乎他的意料,仿佛她永遠這樣突如其來的出現在自己身邊。就像被汽水嗆了鼻,泛出酸澀來。蘇漾有些自嘲的笑,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她晃晃手裡的飯盒:“燉了些湯,就知道你還沒下班。”
這麼多年,他們不閒不淡的處著,有時候蘇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他甚至在很早的時候就明確的告訴自己,語氣中無限疲倦:“蘇漾,你比我還執著。”是有譏諷的意味在的吧?可自己笑得像是鮮艷欲滴血的玫瑰,一絲絲的在抽痛,卻捨不得放開,仿佛那輕輕纏繞在鼻尖的芳香一縷有著莫大的魅力,叫人飛蛾撲火,總覺得希望在遠遠的閃爍微光。
靳知遠向她笑笑:“一會我送你回去吧?在下雪,路不好走。”
蘇漾莫名的想要發脾氣,話到嘴邊,聽起來像是有些賭氣:“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靳知遠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她的鞋,沾滿了水漬,語氣清淡:“真的不用?”又擱下了筆,順手拿起了外衣,“走吧,我先送你。”
他遞給她輕輕一笑,清峻的臉部線條立刻柔和起來。蘇漾微一躊躇,又回望了他的辦公室一眼——總是那樣簡單,最多的裝飾也不過是牆上的一副字,說:“你還要回來麼?”
他的目光微微一斂,還沒開口,手邊的電話響了。是吳總請他一起吃飯,讓他定時間。靳知遠想了想,說:“那就索性過幾天吧?等印度那邊的來人了,反正他們也想去你們那裡看看。”吳總自然是很高興,呵呵笑著說:“那好那好。”
他們走過會議室的時候,蘇漾下意識的去看他的反應。其實靳知遠還在低聲講電話,心無旁騖,她覺得自己過于敏感了。這個世界,說小很小,說大又很大,他那麼忙,也未必會知道彼此的存在。
車子不一會兒就熱了起來,照例沒怎麼說話,反正他的話向來不多,她反倒熟悉這樣的沉默。靳知遠送她到樓下,她的背影走出出了幾步,又突然折回來,敲了敲他的車窗。
“靳知遠,你猜我今天遇到誰?”她笑得有些肆意,眉眼彎彎,有些不顧一切,“施悠悠。”
靳知遠在她面前慢慢的合上了車窗,連沉沉一句“是麼”都沒給她,車子濺過了冰雪堆積而起的水坑,灌木叢宛如巨大的暗色夢魘,被激起的冰水一碰,撲簌簌的顫抖。
他坐在車裡看了看時間,其實已經到點了。往來走過的都是同個公司的,而前面那輛車似乎和自已一樣有耐心,已經停了很久。施悠悠捧著書出門,外套還拿在手裡,看了看天,像是要伸手去攔計程車。前面那輛車立刻晃了晃大燈,清楚的可以看見雪花在大燈里翩躚。她愣了愣,嘴角無奈的帶起微笑,快步坐進了車裡。
原本以為會不再相見的,卻又出乎意料的相逢。過往的歲月一點點的在腦海中席捲來,他抿起唇,其實自己還欠著她一個解釋。靳知遠下意識的看看那支手機,黑色的外殼,已經磨得泛出光亮。那輛車已經看不到蹤影,他調轉了方向,寂寞的兩端,無線延伸而去。
吳宸一邊對悠悠抱怨這樣糟糕的天氣,一邊無限期待:“你一個人在外邊一定吃不慣外賣吧?我家的飯很好吃……”
他明明比自己大,可是說話的語氣,還有些像個孩子,出人意料,卻永遠不會讓人覺得討厭。連相識的過程都讓人莞爾。
那時候悠悠大四,剛考完研。用悠悠自己的話來說,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缺乏睡眠——況且整個寢室,只有自己奮戰,餘人都早早的回了家。按照預定的計劃,應周夏陽之邀,買了去成都的臥鋪票。第一次坐火車遠行,又是整整三十多個小時,顛顛簸簸中她前所未有的好睡,把包一甩就窩在了被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