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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毫無公德……那是卓正揚的車?”
“明知故問。”
“嘻,他同何祺華一向不對盤,怎麼突然來了。”
“不知。看看去!”
光滑如鏡的冰湖,撲面而來的寒氣,湖水離岸還有半人高,雜糙都凍住半截。
辛媛早已披上外套。
“薛小姐,冷不冷?”
薛葵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一句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優柔寡斷將自己一步步逼到今天,那麼多賓客,要看何祺華這個出爾反爾的未婚妻怎樣自食其果。
“南方人只會游泳,哪會滑冰?非摔個大馬趴不可。”
“摔跤倒是小事,又不是沒有見過,好好地在冰面上走,撲通一聲,就剩個窟窿了。”
“喔,這樣一來,她倒是不怕死。”
“無知者無畏。”
盤雪同顧行知站在圍觀者的最前面,意圖拖延時間。
“不錯,他無權逼迫冒險。”
在場皆為公證,薛葵朗聲道。
“何祺華,我向你再確定一次。是否能順利通過冰面,我們就兩清?”
“一言為定。”
“好。我們擊掌。”
她同何祺華一擊掌,立即縱身跳下湖去,身後傳來陣吸氣聲,湧上來看,小姑娘卻是踏在一塊凍結的船板上。
冰面沒有破裂。穿著軍靴踏上冰面,鞋底碾過冰屑,穩穩地踏出第一步。卓正揚說過,這雙鞋子設計時著重考慮野戰軍的作戰環境,抓地,防滑,防震,防雷,呵呵,今天在這裡,恐怕是大材小用。
其實湖面很美,布滿樹枝同星星符號,但又最危險,任何一道小小的裂fèng都有可能藉由些花紋朝四面八方延伸開來。豎起耳朵捕捉每個細小的訊號,但岸邊的人還在喧鬧,喧鬧聲越來越大,她什麼也聽不見。方才工程師估計這裡冰層最薄弱處僅有兩寸,而這種陷阱,只能靠自己來探索。在這裡,人都覺得格外清冷。越冷越游離,對岸還很遠,很想蹲下去摸下花紋,但又怕分神。才走十幾米,身上已經微微冒出熱氣。露在外面的手卻是冰涼的,停下來,搓搓手掌。
岸上居然有人鼓掌同歡呼,定是盤雪帶領為她打氣。回過頭去,卻吃驚地睜大眼睛。
一個下巴上貼道創可貼的人正穩穩地朝她走過來,發如鴉羽,眉眼分明,他的軍靴踏在冰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如履平地般地輕鬆自在。
“不知道兒童下湖玩耍須家長陪同麼?”他牽住薛葵,隨意地如同飯後散步,“走吧。”
他的手心溫暖有力。薛葵嘆口氣。
“真希望你不來。”
“為什麼?”
“我跌倒的姿勢向來不好看。”
“誰有空跌倒的時候還擺造型?”
“那倒也是。”
“如果牽著我的手還跌倒,那一定是你的問題。所以,抓緊。”
“好。我們慢慢走。”
他的口鼻里呼出白霧,手伸過來挽住的腰,放慢腳步,閒閒地同她說著話。
薛葵才知道卓正揚自小就喜歡在什剎海滑冰,張鯤生同展開也是高手,難怪早上展開會有空去溜溜冰刀,而薛葵自幼在南方長大,從未見過這麼平整無際的冰面,倒覺得稀奇多於害怕。兩個人咔吱咔吱地走著,走到湖中間的時候,岸邊的人聲已經都聽不見了,前也空空,後也茫茫,只有他們兩個。
薛葵強作顏色。
“卓正揚,好像看見條魚從腳下游過去。”
“幻覺。”
“卓正揚,不要再同我說話,也不要牽著我的手。要集中精神,我覺得的鞋底好像結了層冰。看!真的結冰,怪不得這樣滑。要跺兩下。”
原來她還是怕。卓正揚微微屈下膝蓋將打橫抱起,薛葵睜大眼睛。
“卓正揚,這樣不行。兩個人都危險。”
他笑。薛葵從他的笑容里看到什麼。
“哈!又來。”
早就看中卓正揚浴室里的體重秤。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偷偷跑去稱了一下,結果指針唰地一下指向120。
大驚失色,聽見後面有人咕咕地笑,原來是卓正揚,他偷偷地伸只腳過來踩在秤面上。
“不要!腳拿開。”
他不僅不拿,還把她打橫抱起來。
“讓我看看一起多少。喔,兩百二。不算重。你得好好吃飯。”
兩百二?曾經差不多有這樣重。減掉個卓正揚,老了又給送來個卓正揚。
“總比看著你摔斷骨頭好。閉上眼睛,不會有事。”
薛葵乖乖地閉上眼睛,躺在卓正揚的懷裡,溫暖而舒適。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卓正揚不停地和她說著話
“提拉米蘇很美味。”
“是嗎。我自己一口沒吃到呢。”
“以後買給你吃。”
“嗯。今天工作順利麼?”對他的工作實在很不解,所以就籠統地問一句。
“除工作餐味道差之外,其它一切都很好。”
“那程燕飛呢?”
“怎麼還在吃醋哪?”他輕笑。
薛葵抵死不承認。
“沒吃醋!就隨便問問。接下來還要問展開呢。”
“展開,他很好。開完會他先走了。薛葵,不能老是問我,我也要問你。”
“好。你問。”
“今都做些什麼?”
“打電話,面試,吃飯。”
“給爸爸打電話?”
“真聰明。他已經到家。心情很好。”
“有沒有替我問候一聲?”
“有。我們不是說好今天晚上回姬水麼,媽媽威脅會放狗咬我們。”
“喔,那怎麼辦?”
“我們家不養狗好多年。媽媽是開玩笑呢。”
“想不想養一隻?”
薛葵搖搖頭。
“不要。乖乖會吃醋。”
“那養個小孩好不好?”
薛葵猛地睜開眼睛,不知何時他們已經抵達對岸,毫髮無傷,卓正揚把放下來,呵,重新踏上土地的感覺真好。
“薛葵,嫁給我。”
盤雪遠遠地跑過來。
“薛葵!薛葵!”
又只叫著她的名字,啥也不說。拼命地抱著她,薛葵有剎那覺得剛才卓正揚的求婚是自己的錯覺。
“薛葵!提拉米蘇是帶我走的意思,我知道!我知道!”
卓正揚先去拿車,路上遇到何祺華等人,薛葵越過盤雪的肩膀,看見何祺華同卓正揚說了什麼,又先伸出手來,卓正揚略略一握,就走了,何祺華不以為意,繼續朝薛葵走過來。
他想,她總算長大了。他霸著她十年,不管有意無意,能為她做的,也都做了。
“薛葵。”
“何先生。”
不再是他的小姑娘。卓正揚跳下湖的那一刻,他們兩個就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體。這四個星期里,他無數次想要放棄對她的折磨,想要把她帶走,讓她在他身邊這樣下去,但畢竟他還是堅持住最初的打算。
自辛媛對他說,卓正揚和薛葵相愛之後,他想著的,是叫這個孩子幸福。
看,現在多美麗,多動人。
薛葵,看著,看著我的眼睛。也許將來你還會置身比今天更危險更可怕的境地。身邊的人會一夜之間都變得陌生而不可靠,會很無助很茫然,也許,連卓正揚都不能幫助你。那個時候,想想今天所表現出來的勇氣。不要自殘。不要逃避。勇敢面對。激烈的反抗傷害過一次,不希望再次受到傷害。無論何時,都要懂得保護自己,知道嗎。
他動動嘴唇,出來的卻是另外一番話。
“願賭服輸。諸位皆可為我作證,我會即刻動身離開,永不回格陵。”
他瀟灑地彎腰,身後眾人給他讓出條道來,辛媛迎上來挽住他的胳膊,給他力量。他聽見薛葵的那位室友在說話。
“薛葵!真有你的!你不知道,剛才卓正揚出現的時候,對他說一句‘是人就別強迫’,然後就跳下湖去追你,他在岸上,臉色都白了!”
都這樣想也不錯。他們都不知道,他有心理學專業背景,他知道PTSD的治療方法。他希望可以險中求勝。事實證明,他沒有錯。他如果不回頭找她,她輩子都要帶著他的傷害活下去。學術上來講,他更希望今天的試煉由薛葵自己完成,而不是憑藉卓正揚的幫忙,但是,總算差強人意。
反正他這輩子也做不了她最愛的人。醫者不自醫,他倒寧願一份沒有結果的愛,成為他的隱疾,終生不治。
他並無勇氣真的去毀滅,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
卓正揚的車駛過他們身邊,辛媛極快地看了一眼,被何祺華捕捉到。這場戲沒有辛媛,演不下去,但他並不想表揚辛媛。反正他也這麼大年紀了,把真相帶到棺材裡去的這份堅持,還是有的。作惡人也要做到暢快淋漓,不留餘地。
“辛媛,不嫌棄的話,還是我們兩個湊合著過吧。”
頭次見識到卓正揚為薛葵不顧一切。
心冷。再也熱不起來。
“好的。無論是駕駛小型機在紐約港上空盤旋,還是躲在長島別墅詛咒這對戀人,我都願意陪著您。”
“哈哈。保持住這份幽默感,你將終生受益。”
第二十八章
上門都是客。沈玉芳自然也不會特殊對待卓正揚,既然薛葵要帶這個人回來吃飯,那還是要好飯好菜招待。
可是薛海光想到自己的小姑娘這次回家會帶一個男人,十分生氣。
“卓正揚那傢伙有什麼好的。冷漠,夾生,不會做人。”
沈玉芳一邊炒菜一邊耐心道。
“我這對眼睛還沒看這卓正揚長什麼樣子呢,等我看了再下評論。”
“什麼樣子?兩隻眼睛一張嘴。你還做這麼多雞鴨魚肉,不要錢啊?”
“我說,你蠢不蠢?難道他還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騙葵葵?”
“哦,怪不得你同意他們回來吃飯,是要看住丫頭。”
“開竅啦?所以叫你不要亂操心!”
“誰亂操心?雅江那一次,我好端端的活著,你還要把女兒罵一頓。我和你說,這筆帳留著慢慢算。”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人生就是要不斷完善自己,你總得給我留點進步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