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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還是大徹大悟,學會以妥協的姿態不妥協,否則如何生存。
“別說啦,把下一板細胞遞給我吧。”
那天晚上十點多,她接到卓正揚的電話。
早上就說好了,提前到九點半睡覺。頭一次早睡,翻來覆去睡不著,迷迷糊糊中聽見電話鈴聲,意識里不想接,又條件反射般地接了。
“薛葵。”
“嗯……”他聽得電話那頭的女子呢喃如夢,“哪位?”
“卓正揚。”
“嗯?哪位?”
“卓正揚。我……”
“你可知現在幾點?”她拔高聲音,毫不留情掛掉。
他賭氣般不屈不饒接著打。他一抵達底特律,就迫不及待地用機場電話打給她。他不是沒算時差,但天底下哪有年輕人十點就睡覺?
底特律是早上九點多,他醒著,他想聽聽她的聲音,她怎麼可以睡。
她直接關機。他又打到她的前手機上。她沒想這麼遠,每天晚上都會乖乖地給一切電器充電。
響了很久,終於接了,但是沒人說話,一陣牴觸的呼吸聲。
呼吸里還帶著一股寒流,空曠而又深遠。
卓正揚突然一陣心慌,知道自己又做了蠢事。
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這樣笨拙,要將薛葵越推越遠。
“……你在哪裡?背景聲音很怪。”
“陽台。”
她不想吵醒室友。抓起手機就往陽台跑,她倒要聽聽看,卓正揚不遠萬里地打電話到底有何急事。
這次輪到卓正揚沉默。直到接機的史密斯先生拍他肩膀。
“卓,行李到了。你在和誰通話?到了酒店再聯繫吧。”
“我女朋友。”他拿低話筒,看見一行人拖著行李,專等他一個了,“再等一下……”
“誰是你的女朋友?卓正揚,你不要亂說話!”又是拇指姑娘般的細小和慌亂從話筒那邊傳過來。
他突然悟到,原來可以這樣逗她,令她手足無措。
“年輕人果然濃情蜜意,剛下飛機就打給女朋友。”西方人總是不避諱這樣的熱情似火,史密斯先生慡朗地笑著,“為何不帶她一起來,我們可以安排帶的雙人套房,三百六十度全海景,送上香檳同玫瑰,絕對浪漫。”
“她怕羞。”卓正揚聳聳肩,“下次吧。”
薛葵氣得臉上一陣發燒。平日裡的牙尖嘴利全忘光了,偏偏卓正揚的聲音又極溫柔地傳過來。
“我明晚六點再打給你。去睡吧,晚安。”
第九章
格陵大學藥理實驗室的文章投向《》,不到一個月,修改意見反饋回來,需要補一個背景實驗。
的口吻十分激動,盛讚中國人竟可在藥用肽這一全新領域做出驚人突破,許諾只要來得及,定將它作為下一期封面故事。
消息傳遍實驗室,頓時炸了鍋。本是投石問路之舉,竟讓江東方歪打正著,一擊即中,實在不能不說是幸運之極。
江東方自己還不知道,他和沈西西戀愛以來夜夜笙歌,快中午了才手拉著手晃到實驗室,許達故作深沉地在辦公室門口喊住了他。
“江東方,你那文章有消息了。過來,看看編輯的意見。”
他還懵懵懂懂,見許達一臉嚴肅,心想八成沒戲——也是,以博士研究生身份向《》投稿,就好比流浪漢向格陵第一美女求愛,被拒,甚至申請限制令,也不算沒面子。
沈西西知道其他實驗室有投同等份量雜誌結果被全面封殺的先例,怕江東方受不了這種打擊,趕緊安慰他。
“沒事,大不了投其它……”
結果一看,沈西西尖叫連連,知道失態了,又捂住嘴,淚光閃閃地望著江東方,江東方看著電郵中那些溢美之詞,腦中一片空白。
只有薛葵說過的那句話。
“江東方,這藥用肽做出來了,你一輩子都不用愁。”
言猶在耳,辦公室里其他課題組的老師也紛紛來同他熱絡。
“小江,這留校做副教可跑不掉了。”
“格陵大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教。”
“過兩年升教授,建起自己的實驗室,前途無限。”
“或者出國深造,也是一條光明大道。過兩年回格陵做講座,那才風光。”
江東方跟著薛葵做這麼久,知道這種事情當冷靜處理,不可得意忘形。除非見到太陽真的升起,否則任何光芒都只是假象。
“這裡說我們前期所做的病例調查,樣本單一,看來要補一個生物學重複實驗。”
“太簡單,”許達笑嘻嘻道,“找薛葵搭橋,再去第一醫院取病人的血液樣品回來做兩例就行。我看編輯八成是想用這個圖做封面照,當然要多拍幾張候選。”
“那我立刻預定質譜,爭取下個星期出結果。”
沈西西崇拜地望著江東方的側臉,覺得他從未如此有魅力。他仍支住下巴,全神貫注地一條條細讀修改意見,並不在意其他人或真或假的奉承抬舉。
她愛他工作的嚴肅認真,更愛他私下的輕狂浪漫。矛盾如江東方這樣的天才,是她沈西西的男朋友,何其有幸。
“那我們找薛師姐商量一下吧。”
嶄新的女朋友在側,溫柔婉約,天真爛漫,江東方不太願意想起薛葵。又逢志得意滿之時,好不容易擺脫了薛葵的陰影,卻又不得不一再承她福澤,蒙她恩惠。
白純說的不對,他和薛葵啥事兒也沒有。他就是怕薛葵,不,不是怕,是討厭。
討厭至極。
他快熬出頭,不願再叫師姐。
“不一定非要找薛葵。咱們直接打電話去血液科。”
許達直搖頭。
“血液科的蘇主任脾氣古怪的要命,反正我制不住這種五十來歲的更年期女性。我和她一說話,血壓就唰唰唰地往上飆。”
“我來。”沈西西自告奮勇,這篇文章她不能白白地擔了個第二作者的名號,“我來打電話。”
江東方眼睜睜看著沈西西放下電話就委屈地哭了。
“蘇主任說,我們得和病人溝通,簽署知情同意書,還要我們自己幫病人抽血,她完全不參與——怎麼可以這樣!我記得以前薛師姐做病例調查時,蘇醫師還親自到實驗室來指導她呢。”
“我就說只有薛葵能做這事。”許達苦笑著說,“這關係是她跑下來的。她真是忍得,蘇主任罵她跟罵孫子似的,她也不當回事兒。得得得,江東方,我知道你怕薛葵,我來給她打電話。”
喜歡活潑單純小女生的許達總覺得薛葵陰險虛偽,所以才討老女人歡心。薛葵太過毒舌,也是許達的大忌。但今天薛葵並沒和他鬥嘴的意思。
“薛葵,第一醫院的蘇儀醫生你還記得不?”
“嗯。”
“我們想在她那裡取點血液樣本補實驗。”
“嗯。”
“你別光嗯呀,幫個忙嘛。”
“什麼忙。”
“除了你,誰還能製得住那女人,一年到頭都更年期。”
薛葵心想,自從蘇儀醫生當面評價許達一臉的利慾薰心之後,他簡直就嫌惡上了所有不愛他的女性。
偏偏許達又以在薛葵面前口無遮攔為個人愛好,簡直沒得治。
“許達,話不要說的這樣難聽。她已經被醫院返聘,至少還能做二十年,而我能幫你們多少次。你們總得培養個人出來,和她建立好關係,以後取樣也方便。”
“是是是,薛姐,我喊你薛姐還不行麼?這次你就帶沈西西去,教教她怎麼哄更年期的單身老女人。”
薛葵心想,你的孟薇總有一天也會變成更年期的老女人,到時候,哭去吧。
“行。叫她下午兩點,第一醫院門口見。”
沈西西遲了十分鐘才到。
她看見薛葵站在醫院門口,提一袋橙子,穿一件棕色中長外套,和學生時期並無不同。那個時候薛葵就常常一臉嚴霜地站在實驗台前,大聲地問江東方怎麼還不來。
她終於畢業了,但江東方的噩夢遠遠沒有結束。
沈西西同江東方去藥理所做過幾次膜片鉗,總覺得薛葵被時間忘在那間空曠的實驗室里了,青絲依舊,朱顏不改。
她對於他們這些師弟師妹來說,永遠都是那個模樣,有一點點的溫度,又把握不住。
“薛師姐。對不起,我遲到了。”
“沒關係。走吧。”
她事先給蘇主任打了電話,約了兩點半。蘇主任今天下午做專家門診,病人十分多。全部拿著病歷堵在門口,個個臉上一股懨懨之氣——白血病走下銀幕,其實毫無美感。
薛葵同蘇醫生打了個招呼,蘇儀正同一個小男孩的母親講為什麼要給他裝靜脈插入器,講得口乾舌燥,見薛葵恭恭敬敬地和她打招呼,只翻了個白眼,又繼續說下去。
“我們把導管埋入上臂這個位置,以後採血和注射就方便多了,不然插得滿手針眼,還是孩子受罪。至於父母一定得上點心,保持清潔……”
不能不說沈西西有點幸災樂禍——薛葵還不是照樣在她這裡碰了釘子?
薛葵不以為然,在門診室外的長椅上坐下來,開始剝橙子,又遞給沈西西。
“吃不吃?”
沈西西不喜歡醫院,更加不喜歡在醫院吃東西,於是搖搖頭。
“我們在這兒等?”
“嗯。這橙子不錯,挺新鮮。”
“這麼多病人,我們要等多久?”
“我們說說話,就不會很久。”薛葵吃著橙子,“江東方怕我還情有可原,大家都是女孩子,你怕我幹嘛。”
沈西西訕笑兩聲。
“薛師姐太嚴肅。”
呵,原來她在師弟師妹的眼中竟留下了這樣的印象。臨畢業的那一年,實驗做的她急火攻心,快答辯了又橫生枝節,她以為藏在心底就沒事,原來不如意都已經擺在了臉上。
薛葵微微有點怔然;沈西西以為她不高興,委屈著摸出手機開始給江東方發簡訊。
“我惹薛師姐不高興了,。”
江東方看到簡訊,一股護花之情油然而生。
“別怕她。一切師兄師姐都是紙老虎。打倒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