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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斷定她沒有穿拖鞋,正要出聲教育她的邋遢無狀,書房的門被推開了,薛葵穿著厚重睡衣——上面還印著一朵朵的向日葵——一臉複雜地站在門口,她嚴肅地看著穿白色襯衫,套粉紅色手織毛衣的卓正揚,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目光,打量著她。
她也打量他——兩人同時覺得對方的裝扮十分滑稽可笑。但這種場合,嘲笑彼此顯然十分不合時宜。
“醒了?”他看她容光煥發,知道是打針吃藥起了作用,於是又將心思轉移到工作上,“穿好拖鞋,稍微等一會兒。”
她如蒙大赦,劈哩啪啦光著腳丫子就跑了;過了一會兒,卓正揚想,還是先吃飯吧,免得餓著她了,於是摘下眼鏡,關了電腦,走出書房,正要打開臥室的門,發現她從裡面把門反鎖了。
薛葵啊了一聲,有點口吃。
“別、別進來,我在換、換衣服。”
他失笑,從褲袋裡拿出鑰匙,把門打開,薛葵嚇得噗通一聲從床上摔到地上,但是卓正揚並沒有進來,只是伸了一隻手,摸到牆邊的頂燈開關,按下,臥室里頓時變得一片通明,然後他又將門帶上。
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什麼也不說,仿佛兩人之間有什麼默契似的,薛葵最恨的就是這種情況,他凌駕於她的一切道德準則之上,令人不知從何抗拒。她換好衣服,坐在床邊發了一會兒呆,看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才想起自己的電話從昨天到現在都不在身邊,於是走出臥室去找卓正揚。
開放式廚房裡,卓正揚正在按照母親的叮囑處理她精心準備的病號餐。蘇儀再三強調不可微波加熱白粥,必須燉在瓦斯上,緩緩攪動,免得粘鍋,竹蓀雞湯一直燉在爐子上,三個鐘頭前已經轉成小火慢熬,卓正揚完全不懂做飯,一切食材都是蘇儀早晨上班前購來,心裡懷著是給未來兒媳婦做飯的磅礴情感,拼命買了許多,一門心思要把薛葵養胖一點。她又賴不住兒子的請求,寫了一張隔水蒸蛋的貼士給他,雖然是最簡單的做法,還是不放心,於是勒令他不許吵醒薛葵,一切等她下班再說。
但是現在薛葵提前醒了,卓正揚有些討她歡心的意思,於是挽起袖子,從冰箱裡拿出兩顆雞蛋,在碗邊敲碎,一邊攪拌,一邊看流理台上貼著的步驟,東張西望地找香油和細蔥,薛葵就站在客廳里,離他有兩丈遠,已經回神變作金剛不壞之身,十分有禮貌地發問。
“可不可以借電話用用?”
他看一眼她的裝扮,換上了昨天逛街時穿的呢絨大翻領外套,腳上卻是昨天她室友送來的毛拖鞋,很大兩隻熊腦袋攢在一起,笑得牙不見眼,她的童心未泯,勾得他玩性大起,於是放下碗,拿毛巾擦手。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她只好走到他身邊去,看他揭開竹蓀雞湯的鍋蓋,然後瞪它,仿佛用目光就能撇掉上面一層浮油似的。
“我想借電話打給盤雪。”
“當然。電話在客廳。”他鬼鬼一笑,“不過要先讓我親一下。”
薛葵頓時面紅過耳,卓正揚就愛看她慌亂的模樣,大力攬過她的腰肢,俯身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薛葵也不躲閃,只是在他親完了之後,當著他的面,冷冷地用手背擦了擦他剛才親過的地方,轉身去客廳打電話。
盤雪正在實驗室里玩蜘蛛紙牌。她管流式細胞檢測儀,程序複雜,很少有人來用,薛葵的來電就這麼及時地解救了百無聊賴的她。
“盤雪。”
“薛葵!你醒啦?好點沒有?哎呀,我還想著待會下班去看你……”
“等一下,等一下,”薛葵心中有無數問號,統統難以啟齒,“盤雪,為什麼我會在卓正揚家裡?”
盤雪才覺得她這個問題奇怪呢。
“啊,這個說來話長了。昨天咱們在銷品茂不是碰到卓先生和蘇醫生嗎,你也真是的,不舒服就不要硬撐嘛,我和蘇醫生都進電梯了,突然發現卓先生不見蹤影,我們沿著原路找回去,才發現他跟在你身後,你搖搖晃晃好像要暈倒似的,我們都來不及幫忙,他一個箭步衝上去,就把你撈起來了……餵?餵?薛葵?你在聽嗎?”
薛葵心底狂叫——為什麼這一切不是夢?是夢,就很美好,是現實,就太殘酷了。
“我問你為什麼我會在卓正揚家裡,不是問你發生了什麼。”
“咦,你是他女朋友,當然由他照顧你。薛葵,你真的很過分,談戀愛也不告訴我!虧得我還一天到晚霸住你,卓先生肯定特別有意見了!你是不是想看我再犯錯誤啊!”
薛葵無奈地捂住臉,想起盤雪曾經對她講過的一件事情。
盤雪在本科時期有一個非常要好的閨中密友,兩個人好得跟雙胞胎似的,形影不離,恨不得同食同寢,後來她的閨蜜和一個男孩子互有好感,只是還沒互剖心聲處於曖昧階段,大大咧咧的盤雪沒有看出來,依然天天拉著閨蜜作伴,那個男孩子就特可憐地跟在她們身後,連想請自己心儀的女孩子喝一杯奶茶都沒機會。最後兩個人沒成,雖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盤雪後悔的不得了。
“薛葵,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了,況且蘇醫生也一直說要親自照顧你,那我還能說什麼呢?萬一晚上你的病情有反覆,我又睡死了,怎麼辦?所以我就收拾了一些你的東西送到卓先生家裡,你不是不抓著小被子睡不著麼,所以我把小被子也給你送來了,貼心吧?哦,對了,薛葵,我有件事情要問你,差點忘記——大富貴吃飯那次,卓先生說他曾經和人相親,那個人是不是……”
薛葵立刻截住話頭,心想,這可真是矯枉過正。
“盤雪。求求你不要問。”
“好,我不問這個,我問別的。你在醫院打點滴的時候,同卓先生在醫院走廊上你儂我儂,不是熱戀中的情侶做的出來嗎?肉麻兮兮的,蘇醫生還把我拉到一邊問你們兩個交往多久了……”
“我,我當時在生病。我根本沒法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知道你在生病,薛葵,那你想要誰來照顧你呢?讓完全沒有發現你不妥的我來照顧你嗎?我可不敢承擔這個。我一直以為卓先生是個很冷酷的人,真是錯的離譜。去醫院的路上,他左手開車,右手還緊緊地握住你,連闖了好幾個紅燈,蘇醫生都嚇了一跳,說他以前很遵守交通規則呢!對了,這一個月以來停在我們樓下的車就是他的——薛葵,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我不想再做蠢事,有傷陰鶩。”
“等一下,盤雪,你不能這樣,”薛葵扭頭看看廚房裡的卓正揚,壓低聲音道,“你就是要把我丟在這裡,至少也該留下來陪陪我。難道我們兩個交情就這麼淺?”
“嗯?”盤雪揚起眉頭,想了想,“你和蘇醫生睡臥室,卓先生睡沙發,你叫我睡哪裡?對了我告訴你,怎麼樣可以讓卓正揚更喜歡你,你等他起來的時候對他說早安……”
盤雪聽見話筒那邊傳來一陣笑聲,是卓正揚,他同薛葵說話。
“猜猜看昨天晚上你說了什麼。”
然後電話就斷掉了。盤雪呆呆地望著話筒,突然咧嘴笑了起來。十分心滿意足,伸了個懶腰——好一個情意綿綿的冬日啊。
薛葵不知道是應該立刻回憶一下昨天晚上有沒有對蘇醫生說什麼不該說的,還是應該質問卓正揚為什麼偷聽她講電話,卓正揚看她一臉混亂,便摟住她索吻,免得她胡思亂想,薛葵拼命咬緊牙關,他也不著急,只管闔著雙眼在她嘴唇上輾轉摩擦,良久,薛葵從胸腔里嘆了一聲,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他剛剛嘗過白粥的味道,唇齒之間還留著糯滑的香氣,兩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吻了很久才戀戀不捨地分開,卓正揚又咬咬她的鼻尖。
他特別愛碰觸她小巧微翹的鼻頭,以感覺她的喘息熱熱地撲在他的嘴唇上。
昨天她生病後的依賴表現給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她不是不會愛,只是不敢愛。既然如此,他可以更耐心更主動一些。
“吃飯。”
他回到廚房盛粥,聽見客廳里電話驟然響起,不小心被燙了一下,趕緊摸摸耳朵,沖薛葵喊了一句。
“接電話。”
薛葵坐在沙發上,垂頭喪氣,只覺得自己站在地獄最深處狂笑,充滿墮落的罪惡感。他要親她,她就給他親,他要她接電話,她就幫他接——她薛葵是否順從乖巧得過了頭?
“你自己接。”
“好。那我過來的時候還要再親親你。”
薛葵趕緊拿起電話。展開急吼吼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
“卓正揚,我上當了!我買了一包金針菇!太可惡啦!”
想來是業務上的問題。她急急跑到廚房裡把話筒遞給卓正揚。
“展開說他買了一包金針菇。是代號?還是你來接吧。”
卓正揚也不明白,於是接過電話,薛葵的手指在他手心裡一滑,立刻躲開,他不想將她逼得太緊,於是專心去聽展開說話。
“什麼事?”
展開站在水族箱前面直跳腳。裡面一叢叢金黃色公主海葵搖曳生姿,在他看來卻是示威——明明拿回來的時候還是一塊鮮藍色軟軟滑滑的肥皂片,伸展開卻成了金針菇。
早知道海葵是這副德行,他才不買!
“軟體缸可真難伺候,我買了一大堆過濾器,造流泵,石頭,砂子,樹根,外加兩條小丑魚,就為了襯托這一包菌類?那我還不如種點蘑菇。”
卓正揚這才明白他意指什麼,看看正在十分賢惠地拿筷子和調羹的薛葵,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一句話。
“展開自幼失恃,多多少少有點戀母情結。薛葵又是個母性極強的人,他們兩個相處起來才比較輕鬆自在。正揚,你不是不敢愛,只是不會愛。薛葵這樣的女孩子,我是真的覺得你襯不起,反而比較適合展開。”
因了剛才的深吻,他躊躇滿志,要證明給母親看,她大錯特錯了。
“那就拿過來加菜。我聽說金針燉番茄十分美味。”
“什麼?”真要吃了他的海葵,展開還是十分捨不得,“不要開玩笑。”
“我正在做飯,你來不來。”
“就你那手藝,不去。”
展開掛斷電話,抱著手看小丑公子快樂地在公主海葵的卷鬚里鑽來鑽去,拼命地用嘴去拱它的觸手,但公主海葵只是捲成樹枝狀,安詳地任由公子小丑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