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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句話剛一出口,徒千墨尚未說什麼,劉頡臉色卻有些不對了。“老師——”
徒千墨只是隨意揮了揮手,並沒有要他過多的去解釋,很多事,單憑解釋,是解釋不清楚的。信任這樣高貴的東西,薄得就像繃在塑料盒上的保鮮膜,看著光鮮透明,好像也真有幾分能隔絕一切污染保護一切所珍視的不被腐壞的作用,但實際上拉得越平,撐得越緊,就越經不起觸碰,真的哪天滲漏了空氣進去皺皺巴巴的時候,倒像是怎麼捅都捅不破的。陸由不信任他,一半是他咎由自取,但更多的,他不想找原因。
“我回來啦!”
這一次,陸由是陸由。他的眉,他的眼,完全是他自己。他語聲很脆,帶著些少年人的青春活力,動作並不是很大,也不很招搖,模擬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的那一瞬間時甚至還笑出了聲,哪怕明知道他是演的,徒千墨卻不得不感慨,那樣歡快的表情,就像是真的一樣,陸由一向是有將人帶入情境的本領的,上一次試戲他便體驗過了。可是,這一次,他竟格外不同。
徒千墨注意到,他這一次的表演,是有層次的,甚至在獨立演繹那個在麥田裡翻滾的動作的時候竟還有一瞬間的,僅僅是一瞬間的——那是一種很難準確用固定的詞語去形容的表情,但是陸由的分寸竟是拿捏的格外好。他的眼神帶著三分突然恍悟過來的收斂,而後是有些慚愧,可是旋即卻又掩去,立刻便換上了帶著些誇張但絕不逾距的笑。
他沒有用任何的台詞,甚至這一瞬間的神色變化很難被捕捉,但徒千墨仿佛被他帶入了他自己的世界。
那是,被強烈的興奮衝過頭了之後恍然悟到好友還未收到通知書時的那種表情,像是有點後悔自己高興的太過了會不會引起他的不安,但更深層次的東西,他卻傳達地極為貼切,有擔心,也有因為自己忽略了朋友的一瞬間的內疚,但剩下的那些,好像是又怕朋友知道了自己難過之後更誇張的將快樂放大到極致,又好像是相信朋友一定也能等到通知書的寬慰,那種複雜的少年人心態,陸由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卻放大到了極致。徒千墨在腦中將他那一個表情思考了很久,反覆放出來揣摩,竟是覺得都不貼切。甚至是,可能當時的卓武究竟是什麼心態,他自己都不能完全一絲不漏的說出來。
最後,陸由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不存在的自行車,甚至還拍拍車后座,然後對不存在的秦揚露出了有些懊悔又頑皮的表情,畢竟,是把老師的車扔到地上了呢。
演完這些,陸由揚起臉,“您還滿意嗎?”
徒千墨只是走過去,提起了藤條,“你並不像你自己想像的那麼優秀。”
陸由的臉一瞬間就白了。他轉頭去看劉頡,劉頡似是覺得這樣撕裂一個年輕人的驕傲有些殘忍,但終究道,“老師說得對。陸師弟,你,還是沒有明白。”
陸由身子狠狠顫了一下,徒千墨會故意找茬,可是,三師兄是不會的。他幾乎是發狠一樣的拽下了自己褲子,伏在桌案上,“您打吧!”
“咻!”藤條的聲音透過耳膜穿過來,尖銳到足以刺穿一個人全部的勇氣和信心,陸由微微閉上眼睛,他已經可以想像的到,這一記將是多麼的狠厲了。自己,終究是,太不自量力。
“啪!”地一響,出乎他意料的,這種尖銳細長的刑具為什麼會打出這麼悶的聲音,而且,以這東西的直徑,怎麼會,會有一種大片裸臀被擊打的錯覺。
徒千墨收回了手中藤條,“如果不想今天晚上都耗在這一場的話,立刻,下一次。”
陸由提起褲子,站起身,他是呆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如果說最初是因為一味模仿失去自我的話,剛才在劉頡的提示下,他已經演出最陸由的《故知》了啊,如果說徒千墨的藤條是為了逼出他的潛力,他只覺得,剛才的表演,已經是自己潛力的極限了,那,這樣又算是什麼。他有些茫然的轉頭,目光卻落在了劉頡身上。
劉頡輕輕嘆了口氣,演戲這種東西,是需要別人提點,可是也需要靈光一現。靈光一現有基礎,提點有時機,而現在,陸由走到了另一條死胡同,他只覺得他這一日的思考都是浪費了。
他前幾次的表現固然不合格,可是剛才那一次的表現,除了被逼出來的自負之外,又和昨天試戲時犯的毛病有什麼區別呢。更何況,若說他模仿王符元,還可能是因為這兩日被徒千墨逼得狠了對自己不自信,可如今顯露出的毛病,卻是真正的他自身的問題。而這卻是比他究竟模仿誰或者用什麼程式什麼套路更恐怖的東西。
有的演員,演了一輩子,演什麼就是什麼,有的演員,演了一輩子,演什麼都是他自己。
前一種,很多人說不好,但也有人說那才叫演技,後一種,也很多人說不好,但更多人說這才叫用心。
演技是需要磨練的,到了一定程度,不是看你有多像,也不是看你有多不一樣,而是在像和不一樣之間的那個度,前輩們總是教導,說要收放自如,更通俗一點,就是能入戲還要能出戲,但陸由如今,尚未學會將全部感情投入進去,就已經太著痕跡的給人物打上他自己的標籤了。這樣的表演,在起步的路上,會讓他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關注,甚至,還會博得一個演技不錯的名聲,但終究有一天,會越走越遠,別說是高峰,甚至,連想要瓶頸,都摸不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