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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剛才奇怪的雙重鼾聲和何初三那些鬼鬼祟祟的反應,著實奇怪。
他突然恍然大悟,推開神情太過無辜、總覺得有貓膩的何初三,彎腰去翻床底下!
“啊……”何初三張大嘴。
何阿爸拉開床單——下面放滿了箱子。
“啊……欠,”何初三接著前面的哈欠道,“您沒其他事的話,我繼續睡了。”
何阿爸對自己的判斷力產生了懷疑,忿然離去,心情複雜地開始了一天工作。何初三小心謹慎鎖上房門,跛著腿跳到窗邊,“六一哥,可以出來了。”
片刻之後,夏六一磨磨蹭蹭地從窗子外頭爬了進來,吐掉嘴裡叼著的領帶,坐在床上綠著臉一言不發,心裡酸得幾乎落下男兒淚來。
他堂堂龍頭大佬,一大清早的,只穿了一條內褲,像個偷情的姦夫一樣貼在唐樓窗戶外頭吹冷風……
剛才在外面實在憋不住,差點就一時激動跳出去,對著何阿爸炸毛——老子就是收了你兒子做大嫂,怎麼樣吧?!砍我?!咬我啊?!
——只是一想到何牙醫高舉在手的、瘋狂轉動的牙鑽,從自己嘴巴里傳來的歇斯底里的嗡鳴聲,他立刻從牙床到整條脊椎都軟了……
牙醫,這全人類的公敵,夏大佬心酸地想,總有一天老子要把全香港的牙醫都抓去填海!
“六一哥,還早,再睡會兒吧。”冷得直哆嗦的何初三縮在他身旁的被子裡說。
“滾開。”夏大佬心裡憋屈。
何初三伸爪子扯了扯他內褲鬆緊帶,夏六一嗷地一下轉身撲住他,“混帳東西,我讓你滾開沒聽到?”
何初三被他牢牢摁在下頭,整個人被罩在他的陰影里,悶聲低笑著,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夏六一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兩個人在擁擠的被窩裡翻來滾去,你咬我一下,我啃你一口,爪子互相亂撓,跟牙沒長齊的孩子似的嬉笑打鬧。片刻之後,夏六一終於重新將何初三按在身下,正笑著低頭親他鼻子,動作突然僵了。
有什么半硬的東西頂住了他的大腿……
何初三臉上的笑也定住了,兩個人尷尬地對視幾秒,夏六一翻身就要出被子!被何初三迅速摟住腰拖了回去!
夏六一使了勁地掙扎,被何初三死死纏住,掰開一隻手又摟上來另一隻,章魚一般粘膩。何初三精蟲上腦,追著他嘴巴急切地吻,雙手順著他腰背越滑越下,摸入股溝。夏六一情急之下,一個頭槌砸到他腦門上!何小癟三悶哼一聲,終於鬆了手。
夏六一一個箭步跳下床,退出一大步,喘著氣瞪他。
何初三吃痛地揉著額頭,十分不解,“六一哥?”
夏六一抬手擦了擦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光是臉色鐵青。見何初三掙扎著起身要下床,他立刻往後又退了一步。
何初三察覺出不對勁,“怎麼了?”
“……”
“你不喜歡這樣?”
“……”
“六一哥?”
“我回去了。”
何阿爸中午抽空回家照料病怏怏的兒子,結果發現他兒子拄著拐杖靠在客廳窗邊,盯著樓下的巷口出神,小模樣老憂鬱老憂鬱了。何阿爸連叫了他好幾聲,都跟沒聽到似的。
阿彌陀佛,耶穌基督,何阿爸覺得兒子是中了邪!改天得去黃大仙廟拜拜,求個簽問問吉凶,再求個招魂符!
何初三端著飯碗食不知味,把老薑當雞肉在嘴裡嚼了好一會兒,呆呆地道,“阿爸,我問您件事好嗎?”
“什麼事?隨便問!”何阿爸挺心疼兒子——恨不得一筷子敲醒他。
“阿媽走了這麼多年,您一個人怎麼過的?”
“什麼怎麼過?帶著你過唄。死的人死了,活的人還能不過日子了?”何阿爸挺不屑地喝了口小酒。
“我意思是您晚上怎麼過?”
何阿爸“噗——”了一桌子。
……
何初三如此直白地探究家中長輩悠久神秘的數十年單身生活,被惱羞成怒的何阿爸用筷子敲了個滿頭包。頂著這個釋迦摩尼頭,他更加憂鬱了。他拄著拐杖獨自出門,想四處溜達溜達,散散心。
他漫無目的一通亂走,不知不覺,竟發現自己晃蕩到了蛟龍城寨的地界。
去年跟阿爸一起搬出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目前這裡的拆遷工作已經到了尾聲,上個月底是第一期住戶遷出的最後期限,現在仍留在裡面的人,已不足三分之一。
拐杖緩慢而沉重地敲擊在油膩髒污的地面,他摸黑進入這片舉頭不見天日的城市密林。路邊死鼠腐朽而腥臭的氣息聞起來還是那麼熟悉。他看見道路兩旁斜掛的、字跡模糊的店門招牌,房梁下搖搖欲墜的破舊燈泡,不少住戶的大門敞開著,內里空無一人,徒留一地腐臭垃圾與帶不走的破桌爛凳。每一條巷道,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他的腳步聲寂寥地迴蕩。
這片曾吞沒他童年的黑色土地,卻也滋生出他心底的希望之花。而再過不了多久,那些污穢的,惡濁的,齷齪的,腐朽的,代表著一個藏污納垢的時代的,都將隨著推土機的轟鳴而崩塌殆盡,沒入時間的塵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