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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後悔來這兒,不後悔替你擋槍……你幫我妹妹做了手術,這是我欠你的……但我不想死,我要活下來……活著回去見他……”
夏六一以為他從頭到尾都在說他那同父異母的妹妹,想到曾經相依為命的小滿,心裡頗有觸動。他輕輕地拍了拍秦皓的臂膀,權作安撫。
秦皓支撐不住頭顱的重量,不得不倚靠在了夏六一的肩頭,氣息虛弱地道,“你呢?你想見的人……是何先生嗎?”
夏六一簡直欽佩他直來直去的性子,不過也不想去做反駁——秦皓曾在村屋目睹他與何初三互擁互抱,這是瞞也瞞不了的。
他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秦皓又微微一笑,“幫里弟兄們都說……他為人很好,很聰明……”
夏六一也笑了,他想起撲街仔收買人心的本事,“難道你也去買了股票?”
“沒有……不過聽說其他弟兄,只要有錢的,都買了。”
夏六一笑得牽動了胸口的傷處,難熬地喘了幾口氣。對何初三的思念令他眼圈微熱,他停下了話語,陷入了沉默中。
秦皓從他胸膛的顫抖感受到了他的哀痛與難耐,他問,“這是你最糟糕的時候嗎?”
夏六一搖了搖頭,“不是。”
這不是他最糟糕的時候。就連幼小時每日慘遭飢餓、虐待,牽著小滿的手跌跌撞撞地逃避死鬼老爹的毒打的時候,都不是他最糟糕的時候。
他最糟糕的時候,是失去了小滿和青龍,失去了最後的牽掛,孑然一身活在這世上的時候。白日裡他是龍頭大佬,日理萬機,被兄弟們眾星拱月般地環繞,而喧囂背後,是夜裡空如墳墓般的死寂,內心的荒蕪無光。他整宿的失眠,無所適從,不知從此之後還能為什麼而活。除了仇恨,再沒有任何維繫他生存下去的動力。
他在這時才恍然想到,他與何初三之間的感情,真的僅僅是何初三主動嗎?難道不是他那時深陷孤獨苦悶絕望的泥沼,才潛意識地抓住了靠近身邊的那一縷陽光嗎?難道不是他對這個一清二白的學生仔日日糾纏,有事無事就要何初三到他那裡去報到,去陪他打球、吃飯、看電影嗎?
是他主動將何初三拽入了泥潭之中,是何初三反過來救贖了他。但他離開了這樣的何初三,離開了剛才夢境中溫暖的家,他現在在哪兒呢?他身處異國他鄉,逼仄寒冷的雨夜密林中。他手刃了仇人,卻痛失了兄弟。他傷痕累累,狼狽不堪,瀕臨死境。
他看著棚外蒼茫的雨幕,深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
兩周後。
驍騎堂總公司,窗明几淨的總裁辦公室中。崔東東歪靠在老闆椅上,呆呆地看著落地窗外維港夜色,璀璨的繁光映進她空洞的眼裡。
看了一會兒,她伸手撈過了桌上擺放的一張照片,那是一次海邊燒烤時所拍——她和小蘿,大佬和阿三,還有大疤頭,以及小馬。
她的指尖摩挲著小馬咧嘴大笑的臉。她看著夏六一收了這個油嘴滑舌的小滑頭作門徒,那時候她和夏六一才不過二十歲,這小滑頭比他們小兩歲,生得人高馬大,卻十分人慫膽小,七年啊,好不容易長成了一條錚錚鐵漢……
她的呼吸滯了一下,別過頭去強忍住了淚水,揩了揩眼角,故作正色。
她又將指尖滑上了夏六一的臉,夏六一微微挑著眉,是十分志得意滿的神情,一邊衝著鏡頭笑,一邊偷偷在何初三腦袋後面比了個V字,像是在宣誓主權。
她嘆了一口氣,將照片覆倒在桌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保鏢的阻攔聲從走廊上傳來,她轉過老闆椅,面向了強行推門闖進來的何初三。
“大姐頭。”“大姐頭。”跟著追進來的保鏢們十分尷尬地喚她,一副想把何顧問攔在門外、但又不敢朝他動手的慫樣。
“沒事,出去吧。”崔東東朝他們擺了擺手。
何初三筆直地走向她的桌椅,在桌對面停了下來,氣勢逼人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色冷峻,是從未在她面前顯露過的氣場。
“他在哪兒?”他壓著怒氣問。
“上午我在電話里不都告訴你了?”崔東東神色如常,故作輕鬆地道,“何必專門過來一趟?你看外面那幾個弟兄們被你嚇得那樣。”
“他的手機為什麼關機?他為什麼不聯繫我?你為什麼坐在他的辦公室里?”何初三不理她的玩笑話,連珠炮一般地質問道,眼裡滿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
“不是跟你說了嘛,他在廣州鄉下考察!”崔東東有了火氣,“鄉下信號不好,打不出電話!你跑我這兒撒什麼潑?他媽的老娘是副堂主,堂主不在,我愛坐哪兒坐哪兒,你管的著嗎?”
她瞪著何初三。而何初三與她對視,目光如炬,眼底突然增添了一絲狠意。
“東東姐,我知道你跟六一哥背地裡在搞鬼名堂,我不管你們在做什麼,我只要六一哥安全!我要聽到他的聲音,我要見到他的人!公司大半的帳目從我手下走,很多弟兄在我手裡押了一輩子積蓄,你不告訴我他在哪兒,我分分鐘廢掉整個驍騎堂!”
崔東東震驚地看著他,氣極反笑,啪地一掌拍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