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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市即將進入小寒期,據說過幾天就要來一場雨夾雪,氣溫又得大降了。
車子到了地方,沈慕南就站在公司門口等著,這也是今天第二次令阿平感到匪夷所思的事。
「沈總。」阿平從裡面推開了車門。
沈慕南坐上副駕,車廂內驟然凝結起一股冷氣壓,所有人皆是默默無話,包括一直嘎嘣嘎嘣竹筒倒豆子的歐陽小聰。
江北不動聲色,偶爾朝窗外看看,剛才男人進來的時候,視線在他身上落了一瞬,他心裡是有數的。
「去建峰大廈。」沈慕南道。
阿平有些為難,那建峰大廈跟市政府完全是兩個方向,這一來一回就怕給江北耽誤了,好心反而辦了壞事。
「江先生,你下午有著急事沒有?」
江北笑笑:「你們忙你們的正事吧,我倆打車回去。」
沈慕南忽而開口,「他們去哪兒?」
阿平說:「市政府那邊。」
「先送他們。」沈慕南一句話不多,闔眼休息了。
阿平的一雙慧眼看得分外明白,他在心底笑笑:他們沈總到底是個寡言之人,太會藏掖心事了,什麼話都不往外說,旁人到哪裡去猜,譬如直來直去的江先生。
「江先生,剛一直沒問你,你現在是在市政府上班嗎?」阿平隨便扯了個話題,調節下氣氛。
江北正了正身子,調侃道:「你看我像是坐辦公室喝茶的公務員嗎?」
阿平笑了笑,「還真不太像。」
「我是住那附近,跟人合租的。」
阿平把方向盤向右打轉,輕輕鬆鬆拐過路口,順便瞄了眼後視鏡,「結婚了沒跟老公一塊買個房子嗎?合租不大方便啊。」
江北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笑:「我跟誰結婚啊,我現在還單著呢。」
阿平疑惑:「不是之前結婚了嘛。」
「你說我之前那個啊,命不好,大前年的時候出了車禍,現在不知道上哪兒投胎去了。」
「不、不好意思。」
「沒事兒,都過去了。」
他侃侃而談,有一說一,兩邊臉頰掛了點肉,小辮兒安安靜靜的虬卷在腦後,面上總是笑眼彎彎,完全看不出半點未亡人的影子,時間真是太偉大了,活脫脫變了樣,仿佛軀殼還是他自己的,靈與肉早就換了主人。
沈慕南睜了眼,瞳孔微縮,他不自覺地往後瞥了一眼,江北恰好在咧嘴沖他笑,露出一排乳白色的牙齒。這笑給了他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冥冥之中有些東西悄悄變幻了。
市政府的辦公樓映入眼帘,阿平穩穩地靠邊停下車,挑頭道:「江先生,前面修路,我就不繞了,你們慢點。」
「哎,今天謝謝啊。」
小聰也學著阿平說話的怪腔調,「阿平先生,謝謝你啊。」
「太客氣啦。」
江北拉好夾克拉鏈,拍拍副駕的靠背,「慕南,我走了啊。」
男人沒有扭頭看他,只從嗓子裡簡單地悶哼了一個「嗯」字,隔了將近兩年,他們這才說上話。
下了車,歐陽小聰目送著汽車遠去,他用爪子撓撓江北,「坐副駕上的那人是誰啊?」
「以前的一個追求者。」
「扯呢,那你當初怎麼沒同意!」
江北低頭踢飛了路邊的一塊小石子,無所謂道:「跟你說不清,走了。」
「跟我說說嘛,我長長見識……」
石子在空中蹦跳了幾下,最後消停地躺在水泥路面上,等著下一個過往踩踏的人。
北方是屬乾冷,風裡往往帶著刺刀,剮在人臉上,傷痕就隱在了肉里,很疼很疼,若是張口吸一吸氣,那氣都是干蔫的,沒有半點水分。
江北的破洞褲顯然御不了這等厲害的風,他凍得瑟瑟發抖,連溜帶跑,呼呲呼呲喘著氣,指間的那隻朋克戒指閃爍著金屬的冷光澤。
比較不應景的是,他手裡還拎了袋半凍的羊肉卷。
「江北,你等等我。」歐陽小聰跟在後面跑。
「快點,凍死了。」
誰知道,那輛邁巴赫突然折返,在江北跟前打了個急剎,開車的人換了,現在車內只有沈慕南。
車窗徐徐降下。
江北的笑已就位,明明朗朗地掛在臉上,「慕南。」
沈慕南抿抿唇,「冷嗎?」
江北吸吸凍紅了的鼻子,「有點。」
沈慕南移目左右,拾起副駕上的大衣外套丟給了他。
「不用了,我一會兒就到家了。」江北推拒著要把衣服還給沈慕南。
沈慕南指骨微蜷,沒有伸手去接。
「好吧,」江北笑笑:「過幾天我洗好了還給你。」
男人的笑意似乎藏在喉嚨里,他悶聲道:「隨你。」
事實上,男人確實是在心裡笑了,他沒有哪一刻會像現在這樣慌亂無主,早就過了那種情竇初開的年紀,卻還是呆板得猶如剛談戀愛的毛頭小子,哪怕跟對方多說一句話,他都得思量許久,因此他的話很少很少。
「我跟我朋友回去了,你開車慢點。」江北沖他招招手。
回答他的,又僅是男人從喉嚨里發出的「嗯」字,十分沉悶。
車甩尾而去,很快就離了視線。
「給你穿吧。」
江北把那件外套丟給了同樣瑟瑟發抖的歐陽小聰,抬腳往家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