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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戴克從他們那裡問不出甚麼頭緒。這兩個男人看來並沒有嫌疑。
兩個年齡差不多的男人無論是外表和衣著都有點相似。
她離開的時候,這兩個本來是情敵的男人並排坐在走廊的木椅上,哭得死去活來。
她心裡想,要是她再多待一會,說不定會看到這兩個男人摟著彼此痛哭。
「你是不是回家?我坐你車好了。」大克在後頭追上來說。
她點點頭,兩個人走出停車場,跳上小妖。
小妖跨進己入睡的夜街,在黑夜中飛馳。
「真不懂,既然喜歡兩個男人,為什麼會喜歡兩個一樣的男人呢?」她說著嗅了嗅衣服的袖子,都已經過了幾個鐘頭,那股依蘭依蘭的香味一直甩不掉。
「男人要是同時喜歡兩個女人,也會喜歡兩個看上去很像的女人。」大克說。
「可是為什麼呢?」她嘀咕。
「是看上去很像,但是,沒有兩個女人會是一樣的,除非是雙生兒吧。一個人喜歡的東西,不會怎麼變。」大克說完,又問她:「你相信占卜嗎?」
沒等她回答,他自顧自答了:
「我不該問你。你是有名的第六感少女,當然相信。」
她抿抿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現在已經沒有了第六感了。」
她一路無話。
車子停在戴克的公寓外面。他下了車,拍拍小妖,朝她說:「明天見。」
「明天見。」她說。警察是不會道別的。那不吉利。
她目送著戴克的背影消失在公寓的大門後面。她喜歡這個男人,但這種感情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手足之愛。
她一直相信,要是發生危險的時候,他們兩個都會願意為對方擋一顆子彈。
她把小妖掉頭,朝夜色深處奔去。她想起那個關於月亮的神話故事:月有盈、虧,消失三天,然後重新出現。
死去的人卻永不會復活。多少年了,她心裡始終惦記著一個人,思念與日俱增。
她把小妖開回去牽牛星街二號的公寓停下,拎著包包和小飛象購物袋走下車。
這幢玫瑰色的公寓樓高四層,座落在幽靜的山邊。
夜晚有些凍人了,她趕快上樓,鞋底在墊子上頭擦了一擦,掏出一串鑰匙開門。
她走進漆黑的屋裡,伸手在門邊摸索著,接著柔和的燈就亮了。
鋪上木地板的屋子陳設簡單。一張深藍色的布沙發擺在客廳中央,兩旁襯了兩張同款的單座位扶手沙發椅。一排核桃木書櫃頂著天花,整齊地放滿了書。「嗄……嗄……」
籠子裡一隻黑亮亮的烏鴉這時朝她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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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山魯她脫下身上的雨衣,踼掉鞋子,光著腳走過去拉開方形陽台的玻璃滑門。
陽台上吊掛著一個鳥籠,籠里的烏鴉這時探出身子看她…的眼睛在暗影中閃閃發亮。
她擰亮陽台上的一盞小黃燈,抓了一把果仁餵牠。
烏鴉啄著果仁,跟她對望,黑溜溜的羽毛與燈光輝映著。
「嗨!山魯!」她對烏鴉喀噠喀噠叩齒,喚牠的名字。
烏鴉不應答,偏過頭去。
她嗅嗅自己身上的衣服。山魯不喜歡依蘭依蘭的味道,還是牠嗅到了死人的氣味?
每次當她接觸過屍體,或是從兇案現場回來,山魯都不理她。
山魯是她前年冬天在街上撿回來的。
她發現牠時,牠躺在人行道上淒涼地發著抖。她蹲下去看牠,鮮血浸濕了牠的羽毛,牠看起來很小,只有欠欠的一握。
她連忙扯下戴在手上的兩隻羊毛手套小心把牠裹起來帶到獸醫那裡去。
小烏鴉傷得很重,牠可憐的的肚皮給一隻鷹的爪子抓破了。獸醫把傷口fèng合,給牠擦了藥,卻宣布牠多半活不過明天。
她淚汪汪地把牠裹在手套裡帶回家,每天替牠換藥洗傷口,又把牠放到床頭的小燈旁邊。那盞燈從早到晚亮著,給牠溫暖。
沒想到這頑強的小烏鴉奇蹟地活了下來。
她給牠起了個名字叫山魯。
那是她兒時擁有的第一本書,是她在路邊的垃圾堆里撿到的。
雖然書已經破皮,也有些缺角,但是,《一千零一夜》這個書名就像一個美夢般吸引著她。她撿起書,用衣袖使勁擦乾淨,藏在身上帶回家去。
那個夜裡,她躲在被窩裡,利用手電筒的微光偷偷看書。
一連幾個無眠的夜晚,她為故事著迷,想像自己就是那個勇敢的波斯姑娘小山魯。
為了阻止殘暴的國王每天殺一個少女,山魯自願嫁給國王,然後每天晚上給國王說故事,說到最精彩的地方卻突然不說下去,故意吊他胃口。
國王為了聽故事,只好不殺她。山魯的故事就這樣說了一千零一夜,國王早已經愛上了她。
她是曾經那樣喜歡過山魯。
直到如今,她始終相信,美好的東西是會有一千零一夜那麼長。一千零一夜是個美麗的象徵,那就是沒有離別,永不永不說再見。
她的山魯不但活了下來,更一天一天長大,愈來愈漂亮,彷佛會這樣一直活下去。
她走出客廳,把小飛象購物袋裡的梨子放到廚房的電冰箱裡去。
然後,她戴上手套,晃到客廳,擰開音響。
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在夜的房子裡迴蕩,她隨著貝多芬的節奏把房子打掃乾淨。
打掃完房子,她走進浴室,扒掉身上的衣服,扭開水龍頭,開了一缸泡澡的水。
水滿了,她跨進浴缸,泡在水裡,用一塊海棉擦著身,想要擦掉依蘭依蘭和血的味道。
突然,她滑下去,把整顆頭浸泡在水裡,憋著氣,心裡一直數著。
過了很久,當她終於憋不住了,她把頭自水中拔起,甩了甩臉上和頭髮上的水珠。
她的臉頰白皙晶亮,頭挨在浴缸邊邊,大口吸著氣。
一個人被一根繩子狠狠勒著,拚命掙扎,沒法呼吸,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死亡,那是多麼的可怕?
默林是阿瑟王的參謀,英國史上名列第一的宮廷魔法師,傳說他是夜魔與凡間女子所生,法力無邊,能召喚精靈和巨龍。
那個一年前被殺的靈媒應該是因為這個緣故而用默林夫人這個名字的吧?可惜,她召喚的是卻是自己的死亡。
兇手為甚麼要連續殺掉兩個女靈媒?他那麼恨靈媒嗎?這兩起命案始終茫無頭緒。
要是她有第六感,那多好啊!那她就能知道誰是兇手。
她放掉浴缸里的水站起身,用一條浴巾裹著自己,拿起吹風機,坐在浴缸邊緣,彎下頭去,緩緩把頭髮吹乾。
然後,她把地上的頭髮一根一根撿起來丟到馬桶里用水衝掉,又將浴缸和浴室的地板擦乾淨。
她裹著浴巾,坐到陽台的台階上,望著深沉的黑夜,默默地吃著一顆梨子。
她低下頭去,嗅了嗅裸露的兩個肩膀,不管她把身體擦了多少遍,依蘭依蘭的味道始終在她鼻子縈迴不散。
山魯早就睡著了,惟有她心中的思念在這樣的月夜翻騰開來。
就是啊,有些案件也許永遠都破不了,就像有些愛情也許永遠都沒有結果。
她起身,穿回衣服,把陽台的滑門拉上。
客廳的小几上擺著一副圍棋和半瓶白蘭地。她拿起棋盤上的一顆黑子,挪了幾步。
離開前,她從雨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藥瓶,抖出一顆黃色的藥丸,丟進那瓶白蘭地里,使勁搖了搖瓶子,喝了一口,然後把它放回去。
她把燈關掉,帶上門,重新坐上小妖,儀表皮上的夜明鍾指著四點二十分。
夜已闌珊,她開著小妖,駛離牽牛街的公寓,越過漫長寂靜的黑暗,回去浣熊街十一號。
那是她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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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M44星團浣熊街這幢五層樓高的褐綠色公寓跟牽牛星街的公寓之間隔著一片海,遙遙相對。
她把小妖停在樓下,搭電梯上樓。
電梯緩緩升上頂樓,她從包包里掏出鑰匙。
公寓是一層兩戶的,她走出電梯,打開左邊的一扇木門。
木門上掛一個用樹枝,乾花,松子和鈴鐺編成的聖誕花環,已經積了些塵。
她帶上門,進屋裡去。
燈亮了。柔和的光線映出了家具的大致輪廓。這兒的家具和擺設幾乎跟牽牛星街那邊一樣,燈是一樣的毛玻璃燈罩落地燈,沙發是一樣的深藍色沙發,就連地板也是一樣的地板。
沒有烏鴉的陽台對著大海,盪來海浪的聲音。
這裡是她白小綠長大的地方。
門邊亂七八糟地散滿了她的鞋子,她手撐著挨牆的一個五斗櫃,用腳找到拖鞋。
屋裡亂亂的,她把包包和身上的雨衣脫下來甩到沙發去。
她晃著拖鞋踱到廚房。
廚房洗手槽里堆滿了未洗的碗盤,火爐上擱著今天早上未吃完的炒蛋。她望著那盤炒蛋皺了皺眉,看來已經不能吃了。最後,她決定把蛋倒掉。
她轉過身去,從冰箱裡拿出一瓶青綠色的梅子酒,在一個矮玻璃杯里放滿冰塊,把酒倒滿。
她拿著酒杯晃出客廳,在唱盤上擺了一張貝多芬,繼續聽她的《命運交響曲》。
夢幻的月光浮在寂寥的空中。她壓著一條大腿坐在那張藍色的布沙發里,靜靜地喝著冰涼的酒。
有時她想,在月夜裡死去的人,會不會是活著的日子錯過了許多月色?
她有一張地圖,是從天空上鳥瞰這座城市的。
地圖上,有她住的這幢浣熊街公寓,也有牽牛星街二號那幢公寓。
一天,她無意中發現,要是把這張地圖看成一張觀星圖,那麼,這裡和浣熊街的房子,加上周圍的建築物,橋樑,公路,海岸線和小島,以點和線連起來,竟然剛好就是巨蟹座,蛇夫座和獅子座的形狀。
這座城市就像三個星座倒影在地球上。
天空上的蟹腹是由四顆小暗星組成的。這塊星團有個編號:M44星團。
這裡跟牽牛星街的公寓所處的位置,絲毫不差,正好就是其中對望著的兩顆小暗星。
古代中國人認為M44星團是人死後要去的地方,象徵著死亡。古希臘人卻相信M44星團是人將要誕生之際,靈魂投胎的出口處。
沒有死,就沒有生。
千古以來,M44星團是開始,也是結束,是起點,也是終點,是訣別,也是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