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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次走的那一步棋,依然沒有回答。
她皺眉研究了一會,伸手把上回走的那顆黑子挪到另一個位置去。
她嘴角不禁泛起一抹俏皮的微笑,抬頭看看山魯,得意地跟牠,也跟自己說:
「嘿嘿……是應該這樣才對。」
韓哲還沒回來過。這一次,他去得夠久了。
她不知道他在哪裡。
他也許正在以色列,黎巴嫩,巴勒斯坦,或是世上某個危險的地方,為那些雇用他的人賣命。他的身邊,此刻也許睡著一個跟他萍水相逢,主動投懷送抱的異國女人。等他醒來,這個美麗的女人會設法把他留住。終有一天,他會留下,不再回來。
每次這麼想的時候,她都覺得鼻子酸酸的,好像這一切已然發生。她會接到他某天從遠方撥來的一通電話。
他在電話那一頭,快活的聲音說:
「謝謝你幫我看房子,我不打算回來了。」
這並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她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終於有一次,他回不來了。
她想像自己看著他冰涼的屍體,蒼白一如裹上了一層象牙色的薄膜,烏黑的頭髮覆蓋著太陽穴,寬寬的肩膀向她敞開著,哀傷的眼睛終於合上了。
她止不住生氣的淚水,責備他說:
「你這個傻瓜!你這個大傻瓜!為什麼要去干那種私家調查員的活!你真的有那麼不要命嗎?你為什麼總有那麼多幻滅的理想?」
然而,他已經永遠聽不見了。她只是對自己的靈魂哭泣。
要是他聽到,他迷人的眼睛也許會鮮活起來,抱歉地笑笑,好像在說:
「噢,我不是故意的。」
他們的關係像什麼呢?有沒有曾經像愛情的時候?抑或,終究只是她一個人的愛情。
他從來不認得她。
明知她愛他,他聰明又善良地避開了,只留下那個「我不是故意的」的眼神。人生就像他愛喝的白蘭地,有一種調調,充滿了無望的夢想,苦澀而甜蜜。
他從來不賭錢,卻是個賭徒。他比舅舅賭得高明,賭得瀟灑,卻也賭得更凶。
他賭的是命。他好像命運的遊子,愛上了槍口下的生活。
百折千回,她愛上了的依然是一個賭徒嗎?她始終逃不出她的宿命。
韓哲喜歡她,喜歡逗她。他比她大了十四年,一直把她當做他鍾愛的一頭小狗,卻從來沒有把她看作一個女人。
有時候,她不禁想,在特別罪案組的頭一年,會不會已經是她們這段關係最像愛情的時候?以後再也沒法超越了。
那時候,他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所有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不都像情人嗎?只是他們不自知。
他們曾經共度美好的時光,寂寞的夜晚在酒吧里相伴。離開酒吧的時候,他們從來不道別,只是微笑一下,然後各自走上回家的路。
他從來不知道,當她回到浣熊街的公寓,她會留戀地佇立在開闊的陽台上眺望他的公寓。他和她是M44星團的其中兩顆星。
她從來沒見過他那些女人,但她知道那些女人一直存在,就像她知道每個幽靜的山谷里總有鳥兒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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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他是早降的一場雪他的名字沒有出現在教官的名單上。直到他那天進入課室之前,她想都沒想過他會來警校授課。
他就像提早降臨的一場初雪。經過一夜的酣睡,破曉時分,她蒙矇矓矓從房間的床上醒轉過來,猝然發現窗外白茫茫一片。她卷著被子裸腳走下床,推開窗,探出身子去接住漫天的飛雪。雪吻在她的臉頰,輕撫她的眉睫,飄搖掉落在她手心裡又溶化了。她暢飲了那一掬冰雪。
她像一個疲憊的旅人無意中遇上提前抵達的一列火車,雖出乎意料,卻像救贖般來臨。她興奮地大步跨過路軌,奔向這列載她回家的車。漫漫的孤獨長路終於有了回歸。
他是所有早來的東西中最美好的。
那個熱烘烘的星期四午後。她剛剛練完跑,坐在開了空調的課室的第三排,短髮蓋著耳朵,身上的汗衫濕答答地黏著背,漸漸幹了。她盤起穿著短褲曬成蜜糖色的兩條腿懶洋洋地坐著,一隻手支著下巴,用一條揉成一團的小毛巾抺著額角上細細的汗水,昏昏欲睡。
突然,腳步聲由遠而近,走進一個人來。
那當然是他。
一瞬間,她完全醒過來了。
他好像比她記憶中更挺拔,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二,身上穿著薄薄的藍夾克,潔白的襯衫敞開了第一顆鈕扣,灰色棉褲裹著結實的屁股和一雙長腿,穿著黑色便鞋的腳不大,也不至於是小腳,跟身高成正比,使他走起路來有一種瀟灑。
一向放在課室前方那張椅子不知給人挪到哪兒去了。他隨手拉了一把椅子,跨騎上去,手臂放在椅背上,面朝班上的每個人,自我介紹。
「我是韓哲。」他開口,愉快的聲音說。
他那兩片嘴唇連鳥兒都會失神地拍著翅膀飛過去,羞答答地親一個。
他冷靜卻又哀愁的黑眸卻好像在說:
「寶貝,親一個就好了。我並沒有那麼相信愛情。」
開頭那二十分鐘,他說過什麼,她完全忘了。
她心情複雜,好幾次偷偷瞥向他,心裡既高興也難免一絲失望,他似乎認不出她來,只有她不曾忘記他。
然而,就在下課前的幾分鐘,他清澈的深刻的目光突然毫無預兆地停在她臉上。
她後悔了。她不該希望他認得她。
「請你不要把我認出來!要是你認得我,此時此刻,我惟有否認。」她心裡拚命祈禱著。
他看著她好像有三秒鐘那麼長。
「這位同學很面熟。」他慢慢說。
她臉頰發燙,一顆心幾乎要從唇邊跳出來。
這時,班上的同學好像回答搶答題的學生那樣,一個個搶著說:
「她是那個第六感少女白小綠!」
「她上過電視和報紙!」
她進警校的第一天,這些跟她同輩的人都認得她,大家像好奇的偵探那樣打聽她,奇怪她後來為什麼消聲匿跡。
「喔!」韓哲終於點了一下頭。
他朝她咧嘴一笑:
「那時候,警隊有人提出找你來幫忙破案。我們有很多未破的案。」
班上的笑聲此起彼落。
她頓時鬆了口氣,臉上的紅暈漸漸消散。
「那時我挺忙的。」她笑開了,在座位上調皮地說。
他略微苦惱地向她求助:
「我辦公室的抽屜里還有幾起懸案未破。但我最想知道的,是我今天早上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另一隻襪子到底死去哪裡。」
他撓撓耳朵說:
「那雙襪子我很喜歡。」
班上又再響起一片笑聲。他們在警校里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帥這麼可愛的老師。無論男生女生,在第一堂課結束之前已經給他迷住了。他就是有那種魅力。
笑聲陸續停歇,歡樂的氣氛鼓舞著她。她略微震顫的聲音回答他:
「我現在已經沒有第六感了,不過,我知道那隻襪子在什麼地方。」
她這話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側著頭,豎起耳朵等她說下去。
「你的襪子在你不刻意去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她羞答答地說。
他用手拍了一下椅背,拉開椅子站起來,微笑的眼睛飛舞著,說:
「我就知道女人的第六感決不可以小覷。」
她跟大夥一起笑了。
他走了之後,大家捨不得離開課室,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他。
從課室的一排窗子看出去是警校的停車場和遙遠的一片翠綠峽谷。她抵著窗台,目光越過窗子尋找他的身影。
她看到他從學校大樓敏捷地走出來,大步走向停在松樹下的一輛藍色的法國標緻轎車。那輛車不新也不舊,並不張揚,看來跟他就像老朋友一樣匹配。
他坐進去,發動它。
她咬著嘴唇,看著那輛藍色標緻緩緩繞圈駛出停車場,開上警校外面那條下坡道,移離她的視線。
窗外的陽光細細碎碎地斜落在她臉上,映出她眼睛裡的一抹清澄明亮。她在多年之後終於見到他了。
他來早了,卻也好像來得正是時候。
她想起白小綠在火車上對她說的那句話。
凡所際會,很少是偶然的。
韓哲沒有認出她來。她倒寧願他認為她是那個特殊的少女。
白小綠的故事終究比她的故事美麗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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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警察遺孤自從韓哲那天像一股旋風一樣突襲警校之後,他的故事也很快在他們這個班上傳開了。
他是著名的警察遺孤。
三十六年前,兩名本來有大好前途的年輕探員在一次出任務時失手,同時身中多槍殉職。這兩人的妻子當時都懷有身孕。
兩個遺腹子先後出生,其中一個就是韓哲。
這個跟母親靠著遺孀的撫恤金和遺孤福利過活的男孩壯得像一匹馬,長大後跟他父親一樣,當上了警察,而且成為非常出色的警察。沒有人知道另一個遺腹子的去向,就連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也無人聞問了。
這個故事,她還是頭一次聽到。
在她以前搜集的貧乏的關於他的資料里,根本沒有這部分。不是進來警校,是不可能知道的。
這個警察遺孤走上他父親的路。不一樣的,是他在父親已經結婚的那個年紀依然單身,一直到現在。聽說,他女朋友很多。
她可寧願他是這樣。他畢竟比她大十四歲。過去這些年,天知道她有多麼渴望長大。她害怕他沒等到她長大就已經跟一個女人結婚了。
他在警校只授了幾堂課。對他來說,她也許只是那個傳奇少女,是班上一個漂亮的女生。可對她來說,他是她最長久的思念。
最後一堂課的那個星期三。他一走進課室,十七個同學都嚷著要請他去酒吧喝一杯答謝他。她當然也是最落力起鬨的那個。這天之後,她不知道哪天可以再見到他。
他聽他們說完,等他們安靜下來了,皺著眉,嚴肅地說:
「我是公務員,不能接受賄賂。」
她差一點就相信了他。
他突然笑開了,眨眨眼睛說:
「有酒喝,管它呢!賄賂就賄賂唄!」
她笑了出來,跟大家一起鼓掌。
他做了個要大家停止鼓掌的手勢,一本正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