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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刑露咬著牙回到現實了。接下來的日子,一切都變了。她默默苦幹,參加公司為員工舉辦的那些培訓班時,她比任何一個同事更努力去學習穿衣的學問、找數據、做筆記。她本來就擁有天賦的美好品味,成績自然成了班上歷年最好的,導師都對她另眼相看。她也去上日語班。

    現在,每天上班,即使是面對那些最傲慢無禮的客人,她還是會露出微笑,她侍候周到,無可挑剔,再也提不起勁偷偷試穿衣架上那些昂貴的衣服了。

    私底下,她變得沉默寡言、憂鬱、平靜,仿佛已經接受了這種宿命的人生。然而,愈是這樣,她心裡反而充滿了欲望、憤怒和憎恨。她瘦了,蒼白了,旁人都能感受她身上那種冰冷的魅力。她的順從其實也是抵抗,她的沉默只是由於倦怠。日子的枯燥單調,讓她更嚮往她曾經幻想的愛情和死心過的幸福。

    一天,刑露在店裡忙著整理衣架上的衣服,有個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對不起,我想找一件襯衫。”

    刑露轉過頭來看著說話的人。他儀表堂堂,身上穿了一襲白色的襯衫和黑色的筆挺西裝,系了一條紅色領帶,腳上一雙黑得發亮的皮鞋,眼睛在微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那張快樂的臉顯得生動活潑,仿佛隨時都會做出許多可愛的表情來。  

    刑露發現他身上襯衫的胸口沾了一些還沒幹透的咖啡漬。

    他望著刑露說:

    “剛剛在酒店咖啡室不小心弄髒了襯衫,待會兒要去喝喜酒,趕不及回家換另一件了。”

    “好的,先生,請你等一下。我拿一些襯衫給你看看。請問怎麼稱呼你呢?”

    他回答說:

    “我姓楊。”

    刑露問了他的尺碼,隨後從衣架上挑出一些襯衫,逐一在他面前鋪開來,那兒有二十件。

    “楊先生,你看看喜歡哪一件?”她問。

    他溜了一眼面前的襯衫,皺皺眉頭說:

    “看起來全都很好!”

    刑露歪著頭,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他說:

    “嗯……對呀!都很適合你。”

    他瞄了刑露一眼,聳聳肩:

    “我全都買下來吧!”  

    刑露神情平靜,什麼也看不出來。“謝謝你。楊先生,今天晚上,你打算穿哪一件呢?”

    他回答:

    “你替我挑一件吧。”

    刑露看了看他今天的打扮和他身上的領帶,拿起一件有直條暗紋的白色襯衫給他,微笑問他:

    “楊先生,這一件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他說。

    隨後刑露帶他進去試身室。他換上那件新的襯衫出來時,鬆開的領帶掛在脖子上,那模樣好看極了。

    “要我幫忙嗎?”刑露問。

    “哦……謝謝。”

    他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刑露湊近過去,動手替他把領帶重新系好。她的眼睛在彎翹的睫毛下注視著前方,專注的眼睛張得大大的,一張臉的輪廓在頭頂的罩燈中顯得更分明,抿著的兩片嘴唇露出櫻桃似的光澤。

    她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香味,隱隱地感到他的鼻息吹拂著她頭頂的秀髮。她的頭頂差一點就碰到他低垂的下巴,他無意中看到了她制服領口露出來的雪白頸子上留著一抹白色的粉末,看起來像慡身粉,散發著一股引人遐思的幽香。  

    兩個人好一會兒都沒說話。隨後刑露鬆開了手,稍微挪開些許距離,說:

    “行了。”

    他摸了摸身上那條系得很漂亮的領帶,說起了他其實不想去喝喜酒,他討厭應酬。

    刑露問:

    “是朋友結婚嗎?”

    “不,是在斯坦福留學時的舊同學。”

    刑露說:

    “哦……是美國……”

    “你去過美國嗎?”

    刑露回答說:

    “我沒去過,不過,我認識一個舊朋友,在那邊念書。”

    對方問道:“有聯絡嗎?”

    刑露想起了程志傑,她那雙憂鬱的大眼睛眨了眨,喃喃說:

    “已經沒有再聯絡了。”  

    刑露把襯衫上的標價牌一個一個摘下來,接過了客人的信用卡看了看,他的名字叫楊振民。她讓他在帳單上簽名。

    對方再一次說:

    “待會兒得要找機會逃出來。”

    刑露問:

    “喜宴是設在這家酒店嗎?”

    對方點點頭,笑了笑:

    “聽說差不多把香港一半的人口都請來了。”

    刑露鋪開一張薄薄的白紙把襯衫裹起來,笑著說:

    “結婚總是值得恭喜的。”

    她仰起臉時,發現對方凝視著她,她臉紅了。

    隨後她把裹好的衣服放到一個紙袋裡,送客人出去。兩個人在門口分手。她看到他一個人朝通往二樓大宴會廳的方向走去,那個穿著講究的背影漸漸離她遠了。

    第二天,楊振民又來了。

    看到刑露的時候,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笑說:

    “昨天聽你的話,一直坐到散席,吃得肚子脹脹的,得買一些新的褲子了。”  

    刑露問:

    “你喜歡什麼款式的?”

    他回答說:

    “你替我挑一些吧!你的眼光很好。”

    像昨天一樣,刑露挑的,他全都買下來。

    三天兩頭,楊振民就跑來店裡買衣服。他喜歡的衣服既隨便也講究,那種不協調卻使他顯得與眾不同。他常常和刑露討論穿衣的學問,他也喜歡古典音樂、喜歡歌劇、喜歡藝術。

    有一天,楊振民談起他去過很多地方,告訴她斯坦福的生活,他們家裡在巴黎、東京、巴塞隆納和倫敦都有房子。

    刑露強調說:

    “我去過倫敦。我爺爺大半輩子都住在倫敦,不過,他許多年前已經死了。”

    楊振民凝視著她,問:

    “倫敦是不是你最喜歡的城市?”

    刑露嘴裡雖然說:

    “沒有比較,不會知道的呀!”

    然而,對她來說,倫敦已經升華成為一個象徵,象徵她也曾擁有儼如貴族般的家世,就像歐洲那些沒落王孫,眼下的生活,只是命運的偶然。  

    隨後楊振民說:

    “我可能有一段時間都不再來了。”

    刑露的臉色刷地轉為蒼白,問他:

    “噢,為什麼呢?”

    楊振民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凝視著她那雙烏黑的大眼睛說:

    “我這陣子買的衣服,夠穿十年了!”

    刑露看了看他,抿著嘴唇說:

    “對呀!一個人根本穿不了那麼多的衣服!”

    楊振民點點頭:

    “雖然買了那麼多的衣服,我來來去去還是穿舊的那幾件。”

    刑露想找些事來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於是,她在貨架上抓起幾件好端端的衣服,又再摺疊一遍。

    “新買的那些為什麼不穿出來呢?”她一邊折衣服一邊問。

    楊振民說:

    “我這個人,喜歡的東西就會一直喜歡。”  

    刑露瞥了他一眼,只說了一句:

    “哦……有些客人也是這樣。”

    “而且,”楊振民說,“我下星期要去義大利。”

    刑露問:

    “是跟朋友去玩嗎?”

    楊振民雀躍地說:

    “不,我是去參加賽車。”

    刑露吃驚地問:

    “你是賽車手嗎?”

    楊振民笑笑說:

    “跟幾個朋友業餘玩玩罷了。”

    刑露睜大眼睛說:

    “賽車很危險的呀!”

    楊振民臉上露出很有信心的樣子:

    “看的覺得很危險,其實不是的,只要試過一定會愛上它。”

    然後,楊振民看了看手錶,仰起臉來望著刑露說:  

    “你快下班了?”

    刑露回答說:

    “是的,快下班了。”

    楊振民又問:

    “下班後有空一起吃頓飯嗎?”

    那是一個愉快的夜晚,刑露坐上楊振民那輛屁股貼地的鮮紅色跑車。他的車在曲折多彎的郊區公路上奔馳起來。刑露不時用雙手掩著眼睛不敢向前看。楊振民好幾次拉開她的手,說:

    “不用怕!”

    車子像風一樣奔向山頂,他們在山上一家餐廳吃飯。兩個星期以來一直下雨,這天剛好放晴,夜空一片清亮,星星在那兒閃爍著。

    楊振民叫道:

    “我們運氣真好!”

    刑露說:

    “就是啊!已經很多天沒看到星星了。”

    楊振民凝視著她雙眼,說:

    “不過,你的眼睛比星星還要亮。”  

    刑露笑笑:

    “是嗎?”

    楊振民再度凝視她,說:

    “一雙眼睛這麼大,是個負擔吧?”

    刑露皺了皺鼻子說:

    “負擔?”

    楊振民咧嘴笑了笑:

    “這雙眼睛,還有這麼長的睫毛,少說也有兩百克重吧?怎麼不會是一種負擔?不過,倒是個美麗的負擔。”

    刑露笑了:

    “你在斯坦福念數學的嗎?怎麼會一算就算出兩百克來?”

    楊振民回答說:

    “我是念工商管理的。”

    他說起他從美國畢業回來後就管理家族的生意,他家是做紡織業的。他本來想自己出去闖,但是,父親需要他。吃完飯後,他們在山頂散步。他愛慕的眼光望著她,向她:

    “明天還可以見到你嗎?”  

    刑露揉了揉甜蜜的眼睛,朝他微笑。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他們每天都見面,在不同的餐廳吃燭光晚餐,餐廳里的樂隊在他們桌邊高歌。有幾個晚上,他們還去跳舞,有時也跑到海灘,赤著腳散步。

    有一天晚上,楊振民把那輛跑車開到海灘上,兩個人在月光下談心。

    隨後的兩個星期,刑露卻飽受思念的甜蜜和煎熬。楊振民去了義大利參加賽車。刑露一時擔心他會出意外,一時又害怕他離開那麼久,又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也許會發覺自己並不思念她,畢竟,他們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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