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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莉聽完什麼也沒說。她心裡不禁想,泰一指的那個人該是個女孩子吧?說不定就是紫櫻。

    她沒追問下去,她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並沒有問泰一收到那些信之後,有沒有聯絡紫櫻。真莉想起紫櫻寫給泰一的最後一封信上,正是約他在文華酒店咖啡室里見面的,就是她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

    【

    第13章一九九七年一晃眼就過去了,一休的節目也像去年那樣。一過了除夕就憑空消失,沒有留下一句道別的說話。真莉卻不再像去年那麼失落了,她知道明年這個時候,還有明年的明年,長夜裡,一休會重來。

    何況。一休走了,泰一卻沒走,她還是可以聽到那把動人的嗓音。自從她知道一休就是泰一,泰一也知道了那四封信的故事,彼此之間的感情似乎跨進了一大步。真莉從來就沒跟男孩子做過要好的朋友,她卻一直相信男女之間是可以有友情的,這種感情甚至比愛情悠長,沒有背叛,也沒有分手,只有美好的相聚。

    她想起一九九六年十二月的那些漫長夜晚,她曾經幽幽地愛上了一休的聲音,那種感覺就像嚮往著一個素來謀面的人。後來,從她懷疑泰一就是一休,到她終於發現一休就是泰一,那種嚮往之情從來消滅。

    

    泰一擁有她最嚮往的一把聲音,卻不是她最嚮往的人。他老是拿她開玩笑,尖酸刻薄地取笑她,她會找機會還擊他。她總覺得他心裡有一股狂風暴雨,就像他們初次在林家大宅外面匆匆一見的那天,下的那種大雨。她摸不透他。有時候她想:“啊……要是他不那麼富有,也許會好一些。”

    一九九八年三月,藍貓的故事拍完了。真莉和曼茱開始著手剪接。在電影系大樓的剪接室里,真莉的眼睛盯著放映機,重複又重複地看著她們幾個月來拍下的許多零碎的片段,她發現泰一那雙大眼睛在鏡頭下好像會說話似的。有時候,真莉一邊看一邊撇著嘴笑,想起他那些刻薄的笑話,他說她“品味真是有遺傳的!”,又說她:“你不會是有色盲吧?上身穿橙色,下身穿黃色,就好像一個新奇士檸檬壓在一個新奇士橙底下!"

    有一次,她看到一段毛片,想起她拍那段片的那天就是這麼穿,不自覺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嘛?”曼茱好奇地問她。

    “沒……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好笑。”她憋住笑說。  

    “我發現你一看到泰一就笑!你不會是喜歡他吧?”曼茱又發揮她那包打聽的本色。

    “才沒有啦!”真莉抬抬手說。她沒告訴曼茱,泰一就是一休,這是她和泰一之間一個小小的秘密。許多個夜晚,曼茱走了,真莉還留在剪接室里。夜闌人靜,她望著那台放映機,覺得眼睛困了,就索性閉上眼睛,挨在那張有輪子的靠背椅子上,仰起頭,光光聽著片段里的聲音。泰一那把嘶啞而獨特的歌聲在小小的、幽暗的剪接室里迴蕩。只要真莉一閉上眼睛。他就變成一休了。他那首描寫沒能趕去跟紫櫻道別的歌,當時還沒有名字,後來有了,叫作《幽幽的身影》。真莉喜歡這首歌,她每次聽到都會跟著哼起來。她思忖:

    “有個寫歌的情人該多好啊!一封情信只能給一個人看,一首情歌卻讓許多許多的人都聽到,就好像把一紙情信摺成了一隻會唱歌的紙鳥擲出去似的,一路飛來,沿途留下了歌聲。”

    那些單獨剪片的夜晚,真莉做完了工作,孤零零地離開學校,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會不期然留意一下那些在她身邊經過的深綠色的吉普車,這些車子跟泰一那部車一個樣。她有點懷念跟泰一同車的那些晚上。她想:“雖然他愛取笑我。但是。有個人作伴真好!”  

    既然這齣紀錄片己經拍完,她想,她也許不會再見到泰一了。她拍《收到你的信己經太遲》的時候,跟其中幾個幕後工作人員都很談得來,但是,戲拍完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會再見面了。陸子康不用說,她連大飛都沒見,他一失戀就跑了去戈壁沙漠拍片,不知道回來了沒有。

    她告訴自己,拍片的生活就是這樣,曲終人散去。她必須學著去適應和習慣。然而,拍完片的兩個星期後,一個涼慡的夜晚,泰一突然來到路克書店。當時真莉正坐在櫃檯里,低下頭看一本雜誌看得出神,突然聽到幾聲敲櫃檯的聲音,她心裡還忖著是誰這麼沒禮貌。她抬起頭,卻看見泰一挨著櫃檯,正沖她咧嘴笑著,她不禁叫了出聲:

    “哎呀!你怎知道我在這裡?"

    泰一聳聳肩說:

    “你說過書店在蘇豪區,我問過人了,蘇豪區就只有這家書店賣法文書。”

    泰一在書店裡瞄了瞄,隨手拿起幾本雜誌翻了翻,問真莉:

    “這家店開了多久?”

    “嗯……大概一年多一點吧,我也不大清楚。”  

    “老闆呢?”

    “他出去了,大概是在對面那家咖啡店吧。噢……你為什麼來?”

    “我經過這附近,順便來看看。”他隨手挑了幾本雜誌,遞給真莉說:“我買這幾本。”

    “哦?你會看法文的嗎?沒聽你說過!”

    “我會看圖片!”泰一拿出信用卡說。

    真莉撲哧一笑,接過那張信用卡說:

    “嗯……我給你打折吧!”

    “還沒下班嗎?”

    真莉看了看手錶,說:

    “哎……現在才八點鐘,還差三個鐘頭呢!書店是十一點鐘關門的。不過——”她眼珠子轉了轉,戲弄他說:“要是你把這裡的書全都買下來,我便可以早點下班。”  

    “好吧!”泰一慡快地說。

    她嚇得瞪大眼睛看著他。他那副認真的樣子一點都不像說笑。她笑了,覺得他是在作弄她,於是,她沖他說:“神經病!”

    她說完就把他要的雜誌放在膠袋裡,連同他的信用卡一併還給他。他說約了朋友吃飯,咧咧嘴笑了笑告辭了。

    泰一剛走,路克就回來了。他手上拎著個小小的蛋糕盒,經過櫃檯時,把盒子擱在櫃檯上,說了一句:

    “真莉,這個給你。”

    真莉怔了怔。她打開盒子,裡面有一塊正方形的巧克力蛋糕。是對街法式小店賣的那種,她常常買來吃。她望了望路克,只看到路克羞紅了臉,現出他那兩個酒窩,說:

    “你好像很喜歡吃這個。”

    真莉一時說不出話來。她以為路克從來不注意她,原來他知道她喜歡吃這個蛋糕。她想說聲謝謝。他己經飛快地躲到他的辦公室里去了。路克讓她摸不著頭腦,泰一今天也有點奇怪,他竟然沒拿她開過一句玩笑,也沒有取笑她。

    “今天發生什麼事了?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星期五晚上吧!”真莉吃蛋糕的時候,好笑地想。  

    十一點鐘,書店打洋。真莉抓起背包,走到路克的辦公室門口,探頭問他:

    “我走了。要不要我替你把外面的燈關掉?”

    “我也要走了!”路克連忙推開椅子站起身來,那模樣好像準備跟她一塊走。

    兩個人走到樓下時,那家法式小店和越南餐廳外面的露天桌椅還坐著幾台客人,歡笑聲在昏暗的長巷裡飄蕩。真莉跟路克並排走著,心裡充滿了奇怪的感覺。她來書店兼職超過一年了,路克從來沒像今天晚上這樣跟她一塊離開。他臂彎下面夾著一本書,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默默在她身邊走著。她只希望這段路可以快一點走完,用不著尷尬。路克卻突然開口說:

    “你的法文是在哪裡學的?"

    “啊……在法國文化協會。”

    “你去過法國沒有?”

    “噢……我還沒去過呢。”

    “巴黎的五月很漂亮……”  

    “哦?是嗎?”真莉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突然之間。她老遠看到泰一那輛吉普車就停在巷口,街燈的陰影下,她瞧見他那朦朧的身影站在車旁,她連忙快步走上去。燈光下,她方才看清楚果然是泰一,他兩手交臂靠在車門上,咧開嘴朝她笑了笑。

    “哎呀呀……你還沒走嗎?”她不禁叫出聲來。

    “我剛吃完飯。看看你要不要坐順風車。”泰一直起身子說。

    “噢……好極了!”

    這時。真莉發現泰一的目光越過她頭頂望著她身後某個人,臉上的表情突然凝住了。她猛然想起她剛剛太高興,把路克甩在後面了。她匆匆回頭看看路克,路克從巷子的陰影里走出來,臉色變了,今天晚上那種難得的羞怯的微笑乍然消失。真莉又轉回來看看泰一,他的笑容也不見了。真莉站在這兩個男孩子中間,三個人就像一條直線上的三點,面面相覷,好長時間裡都沒有人說話。

    泰一終於開口,口吻卻跟平時很不一樣。一向以來,只要他不嘲笑她的時候,他總是風度翩翩的,這一刻,他打開車門,看了她一眼,語氣好像吩咐她似的,說:  

    “上車吧!"

    “再見了,路克。”真莉有點尷尬地跟路克說了一聲,便匆匆爬上車,她甚至沒細看路克的表情。

    泰一一言不發,把車子朝右拐去,緩緩駛下一條坡道。真莉正想開口,泰一倒是先問她:

    “你為什麼會跟他一起?”

    “他?他就是路克啊,書店的老闆。你們兩個認識的麼?”

    泰一的嘴唇往下抿了抿,什麼也沒說。真莉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子的。他那雙大眼睛一笑不笑,若有所思地望著街燈迷濛的前方,車子也開得愈來愈快,一駛上公路,他就高速飛馳,快得仿佛飄了起來。真莉嚇得抓住旁邊車門上的扶手。一個想法突然閃過她腦海。

    “噢……難道……”她思忖:“他不會是妒忌吧?”

    她偷瞄了泰一一眼,立刻又為自己這種想法覺得很傻。泰一這種人根本就不會妒忌別人。何況,她又不是他女朋友。她心裡想,他肯定又是在鬧那種富家子的怪脾氣,不知道誰開罪了他。

    她靜靜地坐著。由得他鬧情緒。那是他們相識以來唯一的一個夜晚,他嗅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們加起來只講過兩句話。她突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寂寞,倒寧願他像平常一樣挖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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