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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應我的恩師張其昀先生,只回國執教一年,也看見我們的主任高輝陽先生交付在老師手中那份自由與尊重。這都不夠留住我自私的心,這不夠,如果那塊分給我的田,不肯回報我生的歡喜、顏色和果實,我仍然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和愛。

    田在發芽了,守田的人,你能不能走?

    我聽到了青禾在生長的聲音,那麼快速的拚命長向天空,那生長的鄉聲,如火、燃燒了午夜夢回時無法取代的寒冷和孤寂。

    我的孩子們,再謝你們一次。當一個人。三次向你道謝的時候,他,已是你的了。

    孩子,你們是我的心肝寶貝,我的雙手和雙肩暫時挑著各位,挑到你們長成了樹苗,被移植到另一個環境去生長的時候,我大概才能夠明白一個母親看見兒女遠走高飛時的眼淚和快樂。

    要老師一年還是永遠?請回答我,我的學生們,請回答我。做母親的愛,當嬰兒誕生的那一剎,卻已是一生一世,地老天荒。

    有話要說

    愛我的朋友,你們知不知心,真正知心嗎?知道我,也有一顆心,而不只是浮名三毛嗎?

    你們如果知心,當知道我回國來是為了誰?又是為了什麼責任和那一份付出?你以為我回來。是為了錦上添花還加織花邊嗎?  

    人生一世,也不過是一個又一個二十四小時的疊積,在這樣寶貴的光陰里,我必須明白自己的選擇,是為和朋友相聚的累與歡喜,還是為自己的學生?我不戴表,可是我知道已是什麼時刻。

    愛我的朋友,你們不知心,你們的電話鈴吵得我母親幾乎精神崩潰,吵得我永遠不敢回家。吵得我以為自己失去了禮貌和不通人情。事實上,是你們——我的朋友,不懂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更沒有在我的付出和使命里給我過尊嚴、看重和支持。你們只是來搶時間,將我本當交給教育的熱忱、精力和本份,在一次又一次沒有意義的相聚里,耗失。失禮的是你們,不是我。

    這個社會,請求你,給我一份自己選擇的權利,請求你,不要為著自己的一點蠅頭小利而處處麻煩人,不要輕視教育工作者必須的安靜和努力,不要常常座談,但求自己進修。不要因為你們視作當然的生活方式和來往,摧毀了一個真正願意為中國青少年付出心血的靈魂。請求自己,不要在一年滿了的時候,被太多方式不合適於我的關心再度迫出國門,自我放逐。

    請求你,不要我為了人情包袱的巨大壓力,常常瀟瀟夜雨,而不敢取捨。不要我變成泥菩薩,自身難保。請支持我,為中國教育,再燃燒一次,請求你,改變對待我的方式,寫信來鼓勵的時候,不要強迫我回信,不要轉託人情來請我吃飯,不要單個的來數說你個人的傷感要求支持,更不能要求我替你去布置房間。你丟你撿,不是你丟叫我去撿;你管你自己,如同我管理我自己吧!  

    誰愛國家,是你還是我?

    當我,為中國燃燒的時候,你——為什麼來擾亂?你真愛我嗎?你真愛中國的希望嗎?問問自己!

    母親不許我發表這篇稿子。母親是個經歷過人世風霜的周全人,她因此有懼怕,本能的要保護她的女兒。

    可是,女兒是不悔的人,這份不悔之前,有她的三思而後行,有她一向不為人知的執著、冷靜與看守自己。人,看到的只是三毛的眼淚和笑容,在這份淚笑之間,還有更巨大的東西在心裡醞釀,成熟,壯大。反過來說,萬事都是有益,在這一場又一場永無寧日的應酬和勉強里,我被迫出了心裡的話,被迫出了不屈服的決心,也更看清楚了,自己的付出,在哪一個方向才是真有意義。

    回過來說我的教學和孩子,我知道要說什麼。孩子,我們還年輕,老師和你們永遠一起年輕而謙卑,在這份沒有代溝的共同追求里,做一個勇士,一個自自然然的勇士。如果你,我的學生,有朝一日,屈服於社會,同流合污,而沒有擔起你個人的責任和認知,那麼,我沒有教好你,而你,也不必再稱我任何一個名字。

    三毛,你又胡鬧了,你還不去中南美洲,你還在中國又中國,你走不走?

    

    不要急,故事慢慢的總會講,我去了一趟回來都還沒講完,你沒去的怎麼急成那個樣子。

    我們先一起在中國工作工作,再去遊玩中南美洲好不好?

    你不是自相矛盾,你上一段文章里不是工作時遊戲、遊戲時工作嗎?自己講的話,怎麼又反悔了?三毛——我沒有矛盾,這是你個人體驗的層次問題。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句話,你懂了嗎?我不曉得。我懂了嗎?我確定懂了。

    這個社會的可恨與可憫,就在於如我母親那樣怕事的人太多,而怕事後面一次又一次的教訓,卻是使得一個人不敢開口的原因。

    但是,當一個發願做清道夫的人,難道怕衣服髒嗎?

    當,沉默的大眾,不再是大多數,而是全部的時候,我們這一群平凡的人,到哪裡去聽真理的回音?

    不,你又弄錯了,我的朋友,我仍然記掛你,愛你,沒有因為教書而看輕了任何人世的情懷、溫柔和社會人際關係的重要。我只是在請求一份了解、認同和生活方式、時間控制的改變;也更在於自我的突破和智慧,這都又還不夠,我只能要求自己,在一份行動的表現里,付出決心、毅力和不斷的反省與進步。  

    不然,什麼都是白說了。

    我的長輩、朋友、在我有著大苦難時曾經為我付出過眼淚的讀者和知己:

    我知道。當《野火燒不盡》那篇文章發表的一剎那,已經傷透了您們真摯愛我的那顆誠心。

    愛我的朋友,我沒忘掉您們與我共過的每一場生死。我還在,請給我補救的機會,不在為你們錦上添花的時刻,而在雪中送炭時才能見到的那隻手臂和真心。

    原諒我吧!在我的心裡,有一個人,已經離世三年了,我一樣愛他,更何況活著的你們?了解我,永遠是真誠的那顆心——對你。

    不要怪我在山上不肯見你們,不要怪我不再與你們歡聚,不要看輕我,更不要看輕你自己在我心裡的份量。我只是已經看穿了看與不看之間的沒有分野。我只是太累了。

    請不要忘了;一個離開了這片土地已經十六年的人,她的再度回歸,需要時間來慢慢適應這兒的一切又一切。這兒的太陽、空氣、水、氣候、交通、父母、家庭、社會和我已經支持不住的胃與算計……都要再度琢磨。慢慢的來好嗎?請不要當我是一條游龍,我只是一個有血有肉,身體又不算太強的平凡人,我實在是太累了。  

    痴愛目前的工作,痴愛自己的學生,沉醉在又一次念書的大快樂里。你們愛我,我確實的知道了,我的感謝、你的愛護,讓我們回報給我們共同痴愛的中國,而不是在飯局上,好嗎?你了解我,便是鼓勵了我們真正的友情和共同的追求。

    不要怪我再也看不見了。當你,急迫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可能遠離你。

    琢磨,是痛的,我是一塊稜稜角角的方硯台,一塊好硯,在於它石質的堅美和它潤磨出來的墨香,而不是被磨成一個圓球,任人把玩。

    不能隨方就圓,也許是我的執著,這樣被磨著的時候就更痛了。滾石不生苔,造出了一個心神活潑的三毛,那是可貴的。可是,請在我有生之年,有一次安靜的駐留,長出一片翠綠寧靜的青苔來吧!

    不,不是隱居在山上做神仙。我只是做了一個種樹的農夫,兩百顆幼苗交在我的田裡,我不敢離開它們。

    世上的事情,只要肯用心去學,沒有一件是太晚的。我正在修葺自己,在學做一個好農夫。請你支持我這片夢想太久的一百畝田,讓我給你一個不肯見面的交代和報告,來求得你的諒解吧!

    這是我的一份工作報告,幾百份中最普通的一份。漫漫的冬夜,就是這樣度過的。我又是多麼的甘心、安靜又快樂。  

    文藝組的同學,在寫作程度上自然更好些。不拿學分而來旁聽的,也交報告。怕老師不肯批改,給的時候,那份向學之志,已說明在一雙認真的眼神里。我請你——我的朋友,看看一份如此的報告,看見一個做老師的珍惜和苦心,再做為不肯見你的理由吧。

    只要有志用功文字的同學,不分什麼系,都不忍拒絕,一樣照改,並且向他們道謝交在我手中的那份信任和愛。

    師生之間的深夜長談,學生講,老師也講改出來了彼此的進步和了解。

    “改”事實上不是一個很精確的字。

    除了“標點”和“錯字”之外,文章只有好與不大好,思想也只有異和同,何“改”有之?”

    於是,常常紙上師生“對話”,彼此切磋,慢慢再作琢磨,教學相長,真是人生極樂的境界。

    也因為孩子太多,師生相處時間有限,彼此的了解不夠深入。這唯一補救的方法,在我看來,就是在學期報告裡。細看學生向老師講什麼話,多少可能知道一個學生的性情和志向。

    這兒是一份極為普通的學期報告。沒有任何刁難的題目,只要求很平常的幾個問題。請求同學自由發揮。在沒有了解一個學生之前,指引的方向便不能大意。自認沒有透徹的認識每一個學生,也只有在“對話錄”上,儘可能與他們溝通了。

    宋平,是文化大學戲劇系二年極的一位學生,她的文章和報告,都不能算是最精采的,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平平常常的一個好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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