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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呆看著這不可思議的情景,立即去檢查所有的門窗,它們全是夜間關好的。

    也就是說,門窗緊閉的房子,沒有可能被風吹起那珠子串著的門帘,那麼,那飛起來擊打著木門的力量是哪裡來的?“路斯,這不算,你顯出來呀!我要看你。”我對著那爿客廳的門叫喊。

    整個的房子,籠罩在陰氣里,空氣好似凍住了。我,盯住那個約好的方向看了又看。

    再沒有什麼動靜了。

    那時,我發覺還穿著睡袍,匆匆忙忙換上牛仔褲,這才往尼可拉斯住的上一條街跑去。

    路斯的死,是她自己求來的,只在下葬的那一霎間,我落了幾滴淚,並不太意外,也不很傷心。

    後來,路斯的金表,我轉交給了她的孩子達尼埃,這串手鍊一直跟著我。

    我猜想,路斯靈魂的沒有顯出來給我看,不是不願,而是不能。不然,我們那麼要好,她不會不來的。

    而那珠簾拍門的情景,算不算路斯給我的信號呢?

    照片中另外三樣東西,那個別針、兩個墜子,都是朋友們給我的。

    給的時候,都說是存了半生的心愛物品。一聽說是他人心愛的,總是推卻,不肯收,那三個人,好似被一種東西迷住了似的,死命要給我。  

    收下了。不到三五年,這三個朋友也都以不同的方式離開了這世界。

    好似,在他們離開以前,冥冥中,一種潛意識,想把生命中的愛,留下給我——於是給了我這些佩戴的飾物。

    對於死亡,經過這些又一些人,倒使我一直在學習,學習人生如幻的真理。

    讓我講個故事

    讓我把這支“象牙銀柄”裁信刀的故事講給你聽吧。一百多年以前,在西班牙東部偏中間的地方,住著一位名叫JeronimoLafuente的民俗學家。這個民俗學家,其實也是一位開業的律師,只因他不勤於法律,反而醉心藝術,因此他的業務並不是很好,可是對於民俗,他的著作一本接一本的出。

    過了很多年,這位原先家境就極好的富人,平平常常的老了,死了。死在他居住的城市裡。那個城,至今還在西班牙,叫做Teruel。

    這位,我們叫他民俗學家的Lafuente先生,死後留下了整幢滿滿的圖書、名畫、古董家具和藝術民俗品,同時,也留下了兩個女兒。

    那兩個女兒,雖然婚嫁了,卻因為父親的房子很大,都住在家中,沒有搬出去。其中的一個女兒,又生下了另一個女兒,也就是Lafuente先生的外孫女。  

    那時候,西班牙內戰開始了,Teruel這個城市,先被共和軍所占領,接著佛朗哥的部隊開始飛到城內來丟炸彈。那是一九三六年到一九三九年之間的事。

    就為了城內會丟炸彈,城裡住著的人開始往鄉下逃難。走的時候,只能提一個小箱子,什麼貴重的東西都不敢帶——萬一帶了,那麼被殺被搶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當戰事過去了時,Lafuente先生的兩個女兒和外孫女回到了她們生長的城市,而她們發覺,那所大房子,已經被炸成一片廢墟了。

    那個女兒,站在全毀的地基上,不知怎麼是好,也在同時,那個做外孫女的,彎下身去,在一片碎瓦的下面,撿起了照片中這一支裁信刀。

    就這一把裁信刀——Lafuente先生用了一輩子的一把小刀,成了家庭中唯一的紀念。

    時光緩緩的流去,故事中那個外孫女也結了婚。她得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有一天,一九六八年,這個外孫女的兒子也長大了,他二十七歲。

    二十七歲那一年,這個西班牙人離開了他的國土,要到捷克去,因為那兒的戲劇發展得極好。而這個人,學的是戲劇。臨走時,這個男子想到他的祖先,他,順手把這支裁信刀給放在口裝里,帶去了外國。  

    這一走,二十年沒有再回歸過故土。

    那把裁信刀,就這麼跟了他二十年。

    去年冬天,這把象牙小刀,被這位失鄉的人,輕輕放進我的手裡,同時,也告訴了我上面的故事。

    這一陣天氣轉熱,在家中時,我將長發一卷,用這支裁信刀往頭髮里一插,它,成了一支中國人用的“簪”。

    這個故事並沒有講完。當有一天,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僅僅我的靈魂——走過生滿仙人掌、錦葵,和金銀花的幽徑,穿過荊棘的花叢升向天上去時,我將不再需要這支簪。那時候,接下來得到這件東西的人,不要忘記了,再把故事寫下去哦。

    大地之母

    人說,大地是一個豐沃的女人,沒有人真正見過她,踏著泥土的農人深信地上的收穫是她所賜予的禮物;也是每一個農家又敬又愛的神祇。

    當然,那是在早遠時代的玻利維亞了。

    又說,將大地之母的石像找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不給鄰人看見,悄悄的埋在自家的田地里,那麼這一年,無論田宅、家畜和人,都將得到興旺和平安。  

    每當大地之母生辰的那一日,也得悄悄的將母親自土裡面請出來,用香油澆灌,以祈禱感謝的字句讚美她,然後仍舊深埋土中,等待第二年生辰的時候才再膜拜了。我喜歡這個故事。

    那些玻利維亞的小攤子沿著斜街一路迤邐下去,有的是商品,做遊客生意的,有的不能叫遊客土產,大半是女人翻出來的舊“家當”;少數幾樣,沒精打采的等著遊人看中了哪一樣舊貨可以得些小錢。

    整個城裡走遍了,就那一個胖女人有一塊灰石頭放在腳邊,油漬加上泥土,一看便知是挖出來的大地之母。“怎麼把媽媽拿出來賣了呢?”我笑問她。

    “啊,沒辦法!”她攤開手掌,做出一個十分豁達的表情,安安然的——想必沒有田產了。

    我也沒有田產,可是要她——一切的母親。

    很重的一塊石頭,大地之母的臉在正中,顎下刻著她的丈夫,另一面又有人臉,說是兒子與女兒,盤在右上角一條蛇,頂在大地之母上的是一隻羊頭。

    交纏的花紋里透著無限神秘與豐沃。

    回台後一直沒有土地,放在書架的下面,算是大地的住所,忘了問生辰在哪月哪日,好用香油膏一膏她。  

    日曆日曆掛在牆壁

    它被掛在一間教堂的牆壁上。

    也不懂為什麼,一間老教堂沒有望彌撒,卻被許多攤位占滿了,全在做生意。賣的是南美秘魯古斯各高原上的特產。

    古斯各是一個極美的老城,它的著名於世,跟那城附近的一個廢墟——“失落的迷城——馬丘畢丘”有著很大的關係。世界各地的遊客擠滿了這接近海撥三千公尺的高原。

    那是一九八二年的一月,應該算是南半球的夏天,可是入夜時,還是凍得發抖。

    就是每天晚上淋著雨、踏著泥,跟著攝影的米夏去看一眼這塊掛氈。它總是掛著,沒有人買去它。

    “如果你那麼愛,那麼愛它,就買下嘛!”米夏說。我一直舉棋不定。

    長長的旅途,一共要走十七個國家,整整半年。不止如此,是各國的每一個村鎮都得擠長途公車去跑的。在那種情形下,無論加添任何一樣小東西,都會成為旅途中的負擔,中南美洲那麼大,東買西買的怎麼成呢?

    “你買,我來替你背。”米夏友愛的說。那一天,我買下了一支笛子,後來送給司馬中原叔叔了。笛子又短又細,是好帶的。  

    就在那場雨季里,我們乘坐的小飛機不能飛來載人,我日日夜夜的去看那塊掛氈,把它看成了另一種愛情。

    米夏看我很可憐,一再的說他一定答應替我背行李,可是他自己那套照相器材就要了他的命,我怎麼忍心再加重他的負擔呢?

    賣掛氈的印地安人應該是屬於南美印加族的。他解釋說;這塊掛氈要用手工編織半年左右,其中的圖案,據說是一種印加人古老的日曆。

    實在太愛那份色彩和圖案,終於,在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買下了它。

    經過了萬水千山的旅途,這幅日曆掛氈跟著我一同回到了台灣。我是這樣的寶愛著它,愛到不忍私藏,將它,慎慎重重的送給了我心深處極為愛惜的一位朋友。這份禮物普通,這份友情,但願它更長、更深、更遠。畢竟——物,是次要的,人情,才是世上最最紮實的生之快悅。

    受難的基督

    這個如同手掌一般大的石膏彩像靜靜的躺在一家小雜貨鋪中。

    那時,我在南美的玻利維亞。

    長途旅行的人,就算是一樣小東西吧,都得當心,不然東買西買的,行李就成了重擔。  

    起初,走過這家雜貨鋪,為的是去買一小包化妝紙,店中回答我說沒有這東西。我謝了店家,開始注視起這個十字架來。

    一般時候,每當看見耶穌基督被掛十字架時的情況,心裡總是飽漲著想慟哭的感覺。

    又有一次,在哥倫比亞首都的山頂教堂里,看見如同真人一般大小的塑像,塑出來的耶穌正被他身上背著的大十字架壓倒在地上,一膝跪下了,頭上戴著的荊棘刺破了他的皮膚,正在滴血,對著那副塑像,我曾經下跪,並且流下了眼淚。我知道,在我的心裡,是很愛很愛耶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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