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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真正發覺伊地斯送我的是兩塊什麼樣的所謂石頭時,他已上吉普車遠走了,兵荒馬亂的當時,無法再找到他。

    我認識,這兩塊磨光的黑石,是石器時代人類最初製造的工具,當時的人用棍子和藤條夾住這尖硬的石塊,就是他們的刀斧或者矛的尖端。

    總聽說,在沙漠某些神秘的洞穴里仍然可以挖出這樣的東西來,只是聽說而已,人們從來沒有找到過,起碼在我的撒哈拉威朋友里,沒有一個人。認識這種石塊,是因為在一本述說石器時代的書本上看過同樣的圖片。

    一直帶著這兩塊東西,深夜裡把玩的當時,總會看見石器時代的人群,活活的人群,在我眼前的大平原上呼嘯而過,追逐著洪荒怪獸,他們手中舉著的矛,在烈日荒原下閃閃發光。

    這兩塊石片裡,浸過獸血和人汗,摸上去,卻是冰涼的。

    腓尼基人的寶瓶

    當我結婚的那一年。我在撒哈拉沙漠裡只有幾件衣服加上一個枕頭套紮好的袋子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後來,我的丈夫用木板做了一個書架和桌子、椅子,就算是一個家了。

    有一回,荷西出差回到西班牙本土去,他說要回父母家中去搬一些屬於他的書籍來,又問我還要什麼東西,可以順便帶回來。  

    一想就想到了在他床角被丟放著的那個陶土寶瓶,請他帶到沙漠來。

    聽見我什麼都不要,就指定了那個半殘的瓶子,荷西面有難色,沉吟了好一會兒不能答應我。

    荷西家中兄弟姐妹一共八人,他排行第七。也就是說,在他上面除了父母之外,其他六個手足都可以管他——雖然他並不受管,可是總是有那麼一點點受限制的感覺。“那個瓶子是大家的。”他吶吶的說。

    “都丟在牆角,像垃圾一樣,根本沒人去理會它。”我說。“可是萬一我去一拿,他們就會理啦!”

    “那你把鋼琴搬來沙漠好了,媽媽講過,家裡人都不碰鋼琴了,只有ECHO去時才會彈一彈,她說鋼琴是給我們的。”

    “你要叫我把鋼琴運到沙漠來?”荷西大吃一驚。“不是啦!要的是瓶子,你又不肯,那我就要鋼琴好了。”“瓶子比鋼琴寶貴太多了,你也知道——”

    “是你大學時代海底撈出來的呀!不是為了可能算國寶,還是夜間才偷偷運上岸給藏著的嗎?”  

    “就是這樣嘛!他們不會給我們的。”

    “可是放在家裡也沒有人珍惜它,不如給了我吧!我們也算是你的家人呀。”我苦苦的哀求著。

    “怎麼去拿呢?”

    “你根本不要講,拿衣服把它包好,就上飛機。等到他們發現東西不在了的時候,大概已經是兩三年以後的事情了。”“好,我去偷。”

    “不要講得那麼可憐嘛!是你在加底斯海底打撈上來的東西,當然是屬於你的。”

    沒過一個星期,這個瓶子就悄悄來了非洲。

    我們開心得不得了,將它放在書架的頂端,兩個人靠著,細細的欣賞它。

    這是一件由“腓尼基人”沉船里打撈出來的半殘瓶子,以前,可能是用來裝稻米、麥子,或者是什麼豆類用的。

    為了確定這個瓶子的年代,荷西曾經將它送到馬德里的“考古博物館”中去鑑定,鑑定的當時,擔心它會因為屬於國寶而沒收,結果那裡的人說,館內還有三、五個完整的,這隻殘瓶才被拿了回來。鑑定之後說——確實是腓尼基人當時的物品。  

    我們一直帶著這個瓶子,由馬德里到沙漠,由沙漠到加納利群島,這回才由加納利群島帶回了台灣。

    有趣的是,加納利群島那個空屋,小偷進去了五次,都沒想到這個寶瓶。他們只偷電器用品,真是沒品味的小偷。寫這篇文章時,我又查了一下有關“腓尼基人”的資料,據台灣中華書局《辭海》這本辭典中所記載,照抄在下面。“腓尼基”(PHOENICIA)古時敘利亞西境自黎巴嫩山西至地中海一帶地方之稱。初屬埃及,公元前十四世紀頃獨立,人民屬“閃族”。長於航海貿易,其殖民遍於地中海岸。其所通行之拼音文字,為今日歐洲各國文字之源。公元前九世紀以後,迭屬於亞述、巴比倫、波斯及馬其頓;至公元前六十四年,羅馬滅之,以其地為敘利亞省之一部。

    我很寶愛這隻得來不易的瓶子,曾有鄰居苦纏著叫我們賣給他,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想到《辭海》中寫的那個“公元前十四世紀”、“公元前九世紀”、“公元前六十四年”,就知道曾經有多麼古老的歲月在它身上流過。何況它是我的丈夫親手打撈出來的。

    看了這張圖片的讀者,請不必用“百合鑰”來盜我家的門,它不在家中,在一個秘密的大保險箱裡。倒是前一陣那次的大地震,很將我驚嚇了一次,怕這個古老的殘瓶被壓到磚塊下面不復尋得。  

    我想,以後還是把它交還給西班牙“考古博物館”中去吧。

    印地安人的娃娃

    那半年在中南美洲的旅行,好似從來沒有錯過一次印地安人的“趕集”。

    常常,為了聽說某個地方的某一天會有大趕集,我會坐在長途公車裡跟人、動物、貨品、木頭擠在一車。有時膝上還抱著一個滿頭長虱子的小女孩。

    雖然這種長途車很不舒服,可是為著趕集的那種快樂和驚喜,仍然樂此不疲的一站一站坐下去。

    最長的一次車,坐了三天兩夜,沿途換司機,不換乘客。為著那次的累,幾乎快累死去,更可怕的是:他們不給人上廁所。

    任何事情,在當時是苦的;如果只是肉體上的苦,過了也就忘了。回憶起來只會開心,有時還會大笑。照片中的娃娃,看上去很怕人,好似是一種巫術的用具。其實它們不過是印地安人手織的老布,穿舊了,改給小孩子玩的東西。

    南美的趕集,是一場又一場奇幻的夢。睡在小客棧中,不到清晨四點吧,就聽見那一群群的人來啦!我從旅社的窗口去看那長長的隊伍,那些用頭頂著、用車拉著、用馬趕著而來賣貨的印地安人,那擠擠嚷嚷的嘈雜聲里,蓬蓬勃勃的生命力在依舊黑暗的街道上活生生的潑了出來一般叫人震動。也許,前世,我曾是個印地安女人吧,不然怎麼看見這種景象,就想哭呢?  

    逛市集是逛一輩子也不會厭的,那裡面,不只是貨品,光是那些深具民族風味的人吧,看了就使人發呆。他們,太美了,無論男女老幼,都是深刻的。

    特別喜歡印地安人的小孩,那種媽媽做生意時被放在紙箱子裡躺著的小嬰兒。有一次在玻利維亞,看上了一個活的小女孩,才七、八個月大,躺在紙盒裡瞪著我,很專注的盯住我看。那雙深黑的大眼睛裡,好似藏著一個前生的故事。我每天走路去看那個街頭的嬰兒,一連看了十幾天,等到要走的那天,我盯住嬰兒看,把她看進了我的靈魂,這才掉頭大步走去。

    帶回台灣來的是三個布娃娃,布娃娃做的是母子型,母親抱著、背著她們心愛的孩子。

    有趣的是,那個價格,如果母親之外又多做了一個孩子,就會賣得比較貴。

    照片中左邊的母親抱了一個男孩,右邊的母親抱著一個比較大的女兒,背後還綁了另一個更小的,做得太鬆了,背後那個小孩子的頭,都吊垂著了。是秘魯老城古斯庫得來的。

    一共帶回來三個,其中之一,送給了史唯亮老師的孩子——史擷詠,也是一位作曲家。

    今年,在金馬獎的電視轉播上看見史擷詠得獎。當時,為他快樂得不得了,同時想起,那隻送他的印地安娃娃,還被他保存著嗎?  

    鼓椅

    今年的四月一日,朋友說,租了輛小貨車要由台北南下到嘉義鄉間去收購民俗古董。我聽了心裡怦怦亂跳。看看記事簿,上面排得密密麻麻的活動,那些活動,等於一道一道繩子,將人五花大綁,動彈不得。有趣的是,這種沒事忙的瞎抓,偏偏叫做“活動”。用來把人綁住的事情,那來的好日子“活”,又那來的方圓給人“動”呢?

    也許是被逼得太緊了,反抗之心便生。打了幾個電話,把那些待做的事改到下半年,不管電話那邊怎麼搶天呼地,我反正得到了自由。這一來,三整天沒有事做——哈哈。趕快跑到朋友處去,說想跟著下嘉義。我的朋友一聽,很驚訝我的放假,同時熱烈表示歡迎。我急著趕回去理些衣物,同時喊道:“收購老東西時我跟著你,一定不會搶。”

    去了嘉義,看著了的好東西,鄉下人家都不肯賣。就算風吹雨打的給丟在外面,我們一停車,說要買,鄉下阿婆就緊張了,口裡說:“不賣,不賣。”有一個老阿公更有意思,他把一些罈子、石臼當成寶貝,全部收在床底下,怕人去偷。每當我們請他開價,他就獅子大開口,亂喊一通,那個價格,使人笑彎了腰。這種旅行,最有意思的並不在於搜得什麼東西,只要跟這些老阿媽、老阿公談談話,就可以高興好久好久。不過短短三天的旅行,到了第三天要回台北了,還是什麼也沒買到。倒是廟宇,看了十家。

    出於好奇心,嘉義的朋友們說,不如就到嘉義市區的民俗店裡去看看,也許能夠找到一些好東西。我欣然同意。我們一大群人,塞了滿滿三輛汽車,外加小孩子,那個聲勢就很浩大。其實,去的全是嘉義的朋友,台北去的只有三個。

    當我們——這十幾個大人小孩,一衝衝進那家民俗古董店時,守店的一個老闆娘根本管不住我們。這十數人,在她也算住家也算店面的小平房裡四處亂穿,手裡東抓西放,弄得老闆娘團團轉。我看她好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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