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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太太——也埋在那裡,十四歲,死的時候已經懷孕了。”伊底斯好似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大家都駭住了,望著他,不知說什麼好。

    “在說什麼?”荷西也悄悄的跑了出來,不小心踢到一塊木板。

    “噓,在說臉狺的事呢!”

    “那個東西——唉——米蓋,把茶遞過來吧!”火光下,再度沉寂下來。

    “伊底斯——”我趴在睡袋裡叫著。

    “嗯?”

    “為什麼叫‘臉狺’,什麼解釋?”

    “臉狺這種東西以前很多,是一種居住在大漠裡的鬼魅,哈薩尼亞語也解釋成‘靈魂’,他們住在沙地綠洲的樹叢里,後來綠洲越來越少了,臉狺就往南邊移,這幾十年來,西屬撒哈拉,只聽說有一個住著,就是姓穆德那一族的墓地的地方,以後大家就臉狺臉狺的叫著,鬼魅和墓地都用了同一個名字。”  

    “你不也姓穆德?”荷西說。

    “剛剛已經講過了,他太太就埋在那兒,你沒聽到。”我悄悄的跟荷西說。

    “穆德族幹嘛選了那塊地方?”

    “是不小心,一下葬下了七個,後來知道有臉狺住著,又弄裂著地預告族人死的消息,大家沒敢再遷,每年都獻祭呢!”“我是看過照片的。”我低低的說。

    “臉狺有照片嗎?”米蓋駭然的問。

    “就是那個記者以前拍的嘛,不是鬼魅那東西,是墳地,外面沒拍,室內拍了好多張,小小的,水泥地,上面蓋了塊紅黑條子的粗布,看不出什麼道理,地上也沒裂口子,牆上滿滿的寫了名字。”

    “墳地怎麼在屋子裡?”荷西問。

    “本來沒起屋子,只用石塊圍著,結果地總是在埋死人的上面裂開來,後人去找,地下總也沒有白骨,就再在裂口上埋下一個,快一百年了,小小一塊地,總也埋不滿,就三毛睡袋大不了幾倍的面積,竟把全族的死人一年一年埋過去。”  

    伊底斯拿我的睡袋做比方,弄得我渾身不自在,用背抵著地,動也不敢動。

    “沒有細心找吧!聽說沙漠屍身大半不爛的啊!”米蓋說。

    “埋人總也得挖得很深的,下面真的沒有東西。”“加些柴吧,馬諾林!”我喊著。

    “後來你們砌了房子,敷了水泥地,總想它不再裂了,是吧?哈——”荷西居然大笑起來,茶水啪的一聲潑在火上。怪嚇人的。

    “你不信?”馬諾林低低的問。

    “人嘛,總是要死的,地裂不裂總是死,何況穆德又是個大族。”

    “就你們這一族有臉狺放預兆,三毛他們家附近那兩個墳場可就沒有。”米蓋輕聲說。

    “喂,不要亂扯,我們那兒可是安安靜靜的。”“噓,小聲點。”荷西拍了我一下,把我伸出來的手臂又塞回袋內去。

    “鎮上人也奇怪,不去你們那兒混著。”  

    “不是穆德族的人,臉狺也不給葬那兒呢,因為獻祭的總是穆德,臉狺就只認他們,也不給去呢!”

    寂 地(2)

    “有一次,父子三個外族的在旅行,半途上,父親病死了,兒子們正好在臉狺附近,他們抬了父親,葬在穆德人一起,那時候還沒敷水泥,只在墳上壓了好多大石塊,等兩個兒子走路回到扎駱駝的地方,就在那兒,冒出個新墳來,四周一個人影也不見,這兩個兒子怎麼也不相信,挖開墳來看,裡面赫然是他們葬在半里路外的父親,這一下,連跌帶爬的回臉狺去看,父親的墳,早空了,什麼也沒有——”“下面我來說,”米蓋叫了起來:“這次他們又把父親抬回原地去葬,葬了回來,又是一座新墳擋路,一翻開,還是那個父親——他們——”

    “你怎麼知道?”我打斷了他的話。

    “這個我也聽過,是公司那個司機拉維的先祖,他總是到處說,說得大家愉快起來才收場。”

    “喂,烤甜薯怎麼樣?”我伸出頭來說。  

    “在那裡?”荷西悄聲問。

    “在桶裡面,好幾斤呢,把火撥開來。”

    “找不到。”荷西在遠處亂摸。

    “不是紅桶,在藍桶里。”

    “起來找嘛,你放的。”又悄叫著。

    “起不來。”四周望著一片黑,火光外好似有千雙眼睛一眨一眨的。

    “烤多少?”又輕輕的問。

    “全烤,吃不了明天早晨也好當早飯。”

    幾個人埋甜薯,我縮在睡袋裡,竟幻想他們在埋七個死人,全姓穆德。

    “說起公司的人,那個工程師又是一個。”米蓋又說。“誰?”

    “警察局長的大兒子。”

    “不相干的人,米蓋。”我說。  

    “我比你來得早,相干的,你沒聽說罷了。”

    “兩個人去找聖地亞哥大沙丘,迷了路沒回去,父親帶警察去找,兩天後在個林子裡找到了,也沒渴死,也沒熱死,車子沒油了,僵在那兒,一個好好的,另一個找到時已經瘋了。”“啊,聽說本來就不正常的嘛。”

    “那裡,認識他時還好好的,那次撿了回來,真瘋了,上下亂跑,口吐白沫,總說身後有個鬼追他,拉著強打了安眠針,睡這麼一下,人不看好他,又張著紅絲眼睛狂奔,這麼鬧了幾天,快跑死了,本地人看不過去。領了他去看‘山棟’,山棟叫他朝麥加拜,他母親擋著,說是天主教,拜什麼麥加,倒是鎮上神父,說是心理治療,就叫他拜吧,麥加拜得好病也是天主的旨意——”

    “哪有那麼奇怪的神父,鎮上神父跟山棟一向仇人似的……”

    “三毛不要扯遠了。”米蓋不高興的停住了。

    “後來——”  

    “後來對著麥加拜啊拜啊,臉狺不跟了,走了,居然放過了他。”

    “心理治療,沒錯,在沙漠,就跟麥加配,別的宗教都不稱。”荷西又不相信的笑了起來。

    米蓋不理他,又說下去:“病好了,人整個瘦了,整天悶悶不樂,陰陰沉沉,半年不到,還是死了。”

    “吞槍死在宿舍里,那天他大弟弟剛好在西班牙結婚,父母都回去了。是吧?”我悄悄的問。

    “吞槍?”米蓋不解的望著我。

    “是中文西用,不是手槍放進口裡往上轟的?”“就吞了嘛!”我又說。

    “聽說是女友移情別戀,嫁了他弟弟,這才不活的,跟臉狺扯不上。”荷西說。

    “誰說的?”我不以為然的看著荷西。

    “我。”

    “哎——”我嘆了口氣。  

    “沙漠軍團也說臉狺呢,說起來呸呸的亂吐口水,好似倒楣似的。”我又說。

    “幾十年前,聽說軍團還撿到過一群無人的駱駝隊,說是一個臉狺給另一個去送禮的呢!”

    “這個不怕,有人情味。”我格格的笑了。

    “伊底斯——”

    沉默了許久的馬諾林突然開口了。

    “要煙嗎?”伊底斯問他。

    “這個臉狺,到底在哪裡?”馬諾林低沉的聲音竟似在懷疑什麼似的。

    “你問我,我怎麼說,沙漠都是一樣的。”伊底斯竟含糊起來。

    “小的甜薯可以吃了,誰要?”荷西在火邊輕輕的問。“丟個過來。”我輕叫著,他丟了一個過來,我半坐起身接住了,一燙手,又丟給米蓋,他一燙又丟伊底斯。“哈哈,真是燙手熱薯,誰也接不了。”我嘻笑起來,忽的又丟來給了我,將它一接,往沙地上一按。  

    這一鬧,四周的陰氣散多了,荷西又在加枯乾的荊棘,火焰再度穿了出來。

    這時,吉瑞的帳篷里突然騷動起來,東西碰翻了的聲音,接著嬰兒夏薇大哭起來。

    “吉瑞,什麼事?”荷西喊著。

    “三毛撲在後面帳篷上,弄醒了夏薇。”黛奧可憐兮兮的叫著,煤氣燈亮了起來。

    “我沒有,我在這裡。”被她那麼一講,竟抖了一下,接著不停的抖起來,四周的人全往他們帳篷去看,只我一個人半躺在火邊。

    “睡得好好的,後面靠林子那面帳篷啪的一聲怪響,”吉瑞解釋著,米蓋拿個大手電筒去照。

    “嗯,這裡有爪子印啊,好清楚一串,快來看。”聽見米蓋那麼一叫,我坐直了,就往黛奧喊,男人都跑到黑暗裡去。“快過火邊來,來火邊吧!”

    黛奧蹌蹌跌跌的奔來了,臉色雪也似的白,夏薇倒是在她懷裡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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