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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批女人身旁都放了一兩個水桶,裡面有冷的井水。房間內溫度那樣高,地被蒸得發燙,我的腳被燙得不停地動來動去,不知那些坐在地上的女人怎麼受得了。

    “這邊來坐,”一個牆角旁的裸女挪出了地方給我。“我站著好了,謝謝!”看看那一片如泥漿似的濕地,不是怕燙也實在坐不下去。

    我看見每一個女人都用一片小石頭沾著水,在刮自己身體,每刮一下,身上就出現一條黑黑的漿汁似的污垢,她們不用肥皂,也不太用水,要颳得全身的髒都鬆了,才用水沖。“四年了,我四年沒有洗澡,住夏依麻,很遠,很遠的沙漠——。”一個女人笑嘻嘻地對我說,“夏依麻”意思是帳篷。她對我說話時我就不吸氣。

    她將水桶舉到頭上衝下去,隔著霧氣,我看見她衝下來的黑漿水慢慢淹過我清潔的光腳,我胃裡一陣翻騰,咬住下唇站著不動。

    “你怎麼不洗,石頭借給你刮。”她好心的將石頭給我。“我不髒,我在家裡洗過了。”

    “不髒何必來呢!像我,三四年才來一次。”她洗過了還是看上去很髒。  

    這個房間很小,沒有窗,加上那一大水槽的水不停的冒熱氣,我覺得心跳加快,汗出如雨,加上屋內人多,混合著人的體臭,我好似要嘔吐了似的。挪到濕濕的牆邊去靠一下,才發覺這個牆上積了一層厚厚如鼻涕一樣的滑滑的東西,我的背上被粘了一大片,我咬住牙,連忙用毛巾沒命地擦背。

    在沙漠裡的審美觀念,胖的女人才是美,所以一般女人想盡方法給自己發胖。平日女人出門,除了長裙之外,還用大塊的布將自己的身體、頭臉纏得個密不透風。有時髦些的,再給自己加上一付太陽眼鏡,那就完全看不清她們的真面目了。

    我習慣了看木乃伊似包裹著的女人,現在突然看見她們全裸的身體是那麼胖大,實在令人觸目心驚,真是浴場現形,比較之下,我好似一根長在大胖辱牛身邊的細狗尾巴糙,黯然失色。

    一個女人已經颳得全身的黑漿都起來了,還沒有衝掉,外面一間她的孩子哭了,她光身子跑出去,將那個幾個月大的嬰兒抱進來,就坐在地上餵起奶來。她下巴、頸子、臉上、頭髮上流下來的污水流到胸部,孩子就混著這個污水吸著辱汁。我呆看著這可怖骯髒透頂的景象,胃裡又是一陣翻騰,沒法子再忍下去,轉身跑出這個房間。

    一直奔到最外面一間,用力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才走回到鐵絲上去拿衣服來穿。  

    “她們說你不洗澡,只是站著看,有什麼好看?”老闆娘很有興趣的問我。

    “看你們怎麼洗澡。”我笑著回答她。

    “你花了四十塊錢就是來看看?”她張大了眼睛。“不貴,很值得來。”

    “這兒是洗身體外面,裡面也要洗。”她又說。“洗裡面?”我不懂她說什麼。

    她做了一個掏腸子的手勢,我大吃一驚。

    “哪裡洗,請告訴我。”既嚇又興奮,衣服扣子也扣錯了。“在海邊,你去看,在勃哈多海灣,搭了很多夏依麻,春天都要去那邊住,洗七天。”

    當天晚上我一面做飯一面對荷西說:“她說裡面也要洗洗,在勃哈多海邊。”

    “不要是你聽錯了?”荷西也嚇了一跳。

    “沒有錯,她還做了手勢,我想去看看。”我央求荷西。  

    從小鎮阿雍到大西洋海岸並不是太遠,來回只有不到四百里路,一日可以來回了。勃哈多有個海灣我們是聽說,其他近乎一千里的西屬撒哈拉海岸幾乎全是岩岸沒有沙灘。車子沿著沙地上前人的車印開,一直到海都沒有迷路,在岩岸上慢慢找勃哈多海灣又費了一小時。

    “看,那邊下面。”荷西說。

    我們的車停在一個斷岩邊,幾十公尺的下面,藍色的海水平靜的流進一個半圓的海灣里,灣內沙灘上搭了無數白色的帳篷,有男人、女人、小孩在走來走去,看上去十分自在安祥。

    “這個亂世居然還有這種生活。”我羨慕地嘆息著,這簡直是桃花源的境界。

    “不能下去,找遍了沒有落腳的地方,下面的人一定有他們秘密的路徑。”荷西在懸崖上走了一段回來說。荷西把車內新的大麻繩拉出來,綁在車子的保險槓上,再將一塊大石頭堆在車輪邊卡住,等綁牢了,就將繩子丟到崖下去。

    “我來教你,你全身重量不要掛在繩子上,你要踏穩腳下的石頭,繩子只是穩住你的東西,怕不怕?”

    我站在崖邊聽他解釋,風吹得人發抖。  

    “怕嗎?”又問我。

    “很怕,相當怕。”我老實說。

    “好,怕就我先下去,你接著來。”

    荷西背著照相器材下去了。我脫掉了鞋子,也光腳吊下崖去,半途有雙怪鳥繞著我打轉,我怕它啄我眼睛,只好快快下地去,結果注意力一分散,倒也不怎麼怕就落到地面了。“噓!這邊。”荷西在一塊大石頭後面。

    落了地,荷西叫我不要出聲,一看原來有三五個全裸的沙哈拉威女人在提海水。

    這些女人將水桶內的海水提到沙灘上,倒入一個很大的罐子內,這個罐子的下面有一條皮帶管可以通水。一個女人半躺在沙灘上,另外一個將皮帶管塞進她體內,如同灌腸一樣,同時將罐子提在手裡,水經過管子流到她腸子裡去。

    我推了一下荷西,指指遠距離鏡頭,叫他裝上去,他忘了拍照,看呆了。

    水流光了一個大罐子,旁邊的女人又倒了一罐海水,繼續去灌躺著的女人,三次灌下去,那個女人忍不住呻吟起來,接著又再灌一大桶水,她開始尖叫起來,好似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我們在石塊後面看得心驚膽裂。  

    這條皮帶管終於拉出來了,又插進另外一個女人的肚內清洗,而這邊這個已經被灌足了水的女人,又在被口內灌水。

    據“泉”那個老闆娘說,這樣一天要洗內部三次,一共洗七天才完畢,真是名副其實的春季大掃除,一個人的體內居然容得下那麼多的水,也真是不可思議。

    過了不久,這個灌足水的女人蹣跚爬起來,慢慢往我們的方向走來。

    她蹲在沙地上開始排泄,肚內瀉出了無數的髒東西,瀉了一堆,她馬上退後幾步,再瀉,同時用手抓著沙子將她面前瀉的糞便蓋起來,這樣一面瀉,一面埋,瀉了十幾堆還沒有停。

    等這個女人蹲在那裡突然唱起歌時,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特笑起來,她當時的情景非常滑稽,令人忍不住要笑。荷西跳上來捂我的嘴,可是已經太遲了。

    那個光身子女人一回頭,看見石塊後的我們,嚇得臉都扭曲了,張著嘴,先逃了好幾十步,才狂叫出來。

    我們被她一叫,只有站直了,再一看,那邊帳篷里跑出許多人來,那個女人向我們一指,他們氣勢洶洶的往我們奔殺而來。

    “快跑,荷西。”我又想笑又緊張,大叫一聲拔腿就跑,跑了一下回頭叫:“拿好照相機要緊啊!”  

    我們逃到吊下來的繩子邊,荷西用力推我,我不知道哪裡來的本事,一會兒就上懸崖了,荷西也很快爬上來。可怖的是,明明沒有路的斷崖,那些追的人沒有用繩子,不知從哪條神秘的路上也冒出來了。

    我們推開卡住車輪的石塊,繩子都來不及解,我才將自己丟進車內,車子就如炮彈似的彈了出去。

    過了一星期多,我仍然在痛悼我留在崖邊的美麗涼鞋,又不敢再開車回去撿。突然聽見荷西下班回來了,正在窗外跟一個沙哈拉威朋友說話。

    “聽說最近有個東方女人,到處看人洗澡,人家說你——”那個沙哈拉威人試探的問荷西。

    “我從來沒聽說過,我太太也從來沒有去過勃哈多海灣。”荷西正在回答他。

    我一聽,天啊!這個呆子正在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連忙跑出去。

    “有啦!我知道有東方女人看人洗澡。”我笑容可掬的說。荷西一臉驚愕的表情。

    “上星期飛機不是送來一大批日本遊客,日本人喜歡研究別人怎麼洗澡,尤其是日本女人,到處亂問人洗澡的地方——”  

    荷西用手指著我,張大了口,我將他手一把打下去。那個沙哈拉威朋友聽我這麼一說,恍然大悟,說:“原來是日本人,我以為,我以為……”他往我一望,臉上出現一抹紅了。

    “你以為是我,對不對?我其實除了煮飯洗衣服之外,什麼都不感興趣,你弄錯了。”

    “對不起,我想錯了,對不起。”他又一次著紅了臉。等那個沙哈拉威人走遠了,我還靠在門邊,閉目微笑,不防頭上中了荷西一拍。

    “不要發呆了,蝴蝶夫人,進去煮飯吧!”

    愛的尋求

    鄰近我住的小屋附近,在七八個月前開了一家小小的雜貨店,裡面賣的東西應有盡有,這麼一來,對我們這些遠離小鎮的居民來說實在方便了很多,我也不用再提著大包小包在烈日下走長路了。

    這個商店我一天大約要去四五次,有時一面燒菜,一面飛奔去店裡買糖買麵粉,在時間上總是十萬火急,偏偏有時許多鄰居買東西,再不然錢找不開,每去一趟總不能如我的意十秒鐘就跑個來回,對我這種急性子人很不合適。買了一星期後,我對這個管店的年輕沙哈拉威人建議,不如來記帳吧,我每天夜裡記下白天所買的東西,到了滿一千塊幣左右就付清。這個年輕人說他要問他哥哥之後才能答覆我,第二天他告訴我,他們歡迎我記帳,他們不會寫字,所以送了我一本大簿子,由我單方面記下所欠積的東西。於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跟沙侖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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